喬晏走向距離醫院最近的海灘,海邊零零散散有不少同樣出來看日出的人群,三三兩兩的外國人圍在一起。
天邊泛起橙紅,海面被鍍上一層柔光,海鷗在遠處翱翔,像是副安靜而又溫暖的畫。
在所有天氣之中,喬晏最喜歡晴天,在所有自然風景之中,他最喜歡日出。
無論發生天大的事情,他都能在清晨陽光升起的那一刻冷靜下來。
陽城沒有海,只有一片江,每每喬晏失眠都會坐在江邊看日出——苦難終會過去,太陽照常升起,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喬晏靜靜地站在海邊,周圍沒幾個人,只剩下海浪拍打沙灘的白噪音,他專注地望著太陽,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江熠明。
江熠明手中拿著相機,鏡頭對準喬晏的背影,按下快門。
這是他第一次拍下喬晏,哪怕只有個背影,江熠明撫摸著顯示屏上的那個身影,最終還是停在原地,沒有再走過去。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後,喬晏才回到醫院。燒已經退了,但感冒的餘韻還在,嗓子又啞又疼,說話還有鼻音,半個字也不想多說。
好消息是回去時江熠明已經走了,壞消息是,楊遠來了,臉上掛著幾分歉疚:「我送你們回去。」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喬晏咽回去,領了藥就和吳虞一起坐上楊遠的車,一路無話。
停在酒店門口時,楊遠說:「這些天有什麼需要的地方隨時聯繫我就好,江氏海外分部設在這裡,我很熟悉。」
喬晏剛想拒絕,又想起什麼,「江熠明又調出國了?」
「沒有,」楊遠頂著喬晏期待的眼神說道,「只是代表名揚傳媒來參加電影節。」
喬晏眼裡的期待隨著他這句話一消而散,表情驟然冷了下來。
「喬晏,我還是要認真地向你道歉,對不起。」楊遠半邊身子側過來,神情真摯,「很抱歉我一直作為旁觀者無視你的苦難,沒能幫到你,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有些傷害是無法挽回的,我也知道或許你根本就不在乎了,但還是想說。」
「我理解你的處境。」喬晏看他的表情十分平淡,「但我不理解你留在江熠明身邊助紂為虐的理由,你沒有把柄在他手上,旁觀不是他逼你做出的選擇,是你自己選的。」
喬晏的語氣太過平靜,以至於楊遠有些失神,「是,對我而言這僅僅是一份高薪工作,江總從不吝嗇報酬,是我為了利益選擇的無視,對不起。」
「如果你想通過這種方式減輕負罪感的話,還是算了。以江熠明那種毀天滅地的行事風格來看,你對不起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與其追求一句輕飄飄的原諒,不如想想怎麼讓施暴者停手吧。」
「其實…」楊遠內心激烈地掙扎了片刻,才說:「江總和以前不一樣了。」
喬晏輕笑一聲,「那又怎麼樣?」
江熠明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喬晏感受得到他的克制與壓抑,也看透了這只不過是猛獸暫時收起爪子的偽裝。
他不信一個人的本性能輕易變化,狼始終是狼,不可能收起獠牙就變成狗。
「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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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頒獎典禮的當天,喬晏的感冒才算徹底痊癒。
造型師一早就帶著衣服過來,一進房間看到完全拉開的窗簾時忍不住感慨:「這麼多年,這酒店總算管一管周圍的狗仔了。」
見喬晏不明所以,造型師又繼續解釋:「這酒店離電影節舉辦場地很近,又是五星級度假酒店,明星扎堆,樓下常年都是長.槍短.炮的,有時候連窗簾都不敢拉,但凡是個保姆車在樓下都要被圍一陣。」
喬晏詫異:「這段時間…我沒看到過狗仔啊。」
「我們剛剛來的時候也沒看到,導演還納悶呢,一問工作人員才知道,說是上面的要求,一個禮拜前吧,就你們剛出國不久的那段時間,酒店負責人就下通知開始整治狗仔了。」
本來是閒聊,喬晏卻覺得和江熠明脫不開關係。
做完造型,離頒獎典禮開始還有兩個多小時,等其他人的間隙,喬晏站到鏡子前端詳自己。
以前他也出席過大大小小的活動,當時的「工作室」不知是為了討好江熠明還是怎麼,一開始總是會盡力柔和他的面部線條,弱化臉上的攻擊性,用妝來提升討好感。
那時他的劉海總是乖順地垂在額前,被打扮成了沒有個性的乖巧玩偶,像是放在櫥窗里的精美飾品;
此刻他額前碎發盡數撩起,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清晰的眉眼中沒有半分討好的意味。
喬晏盯著鏡中的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回憶中的那個自己一點點成長,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成長的代價是什麼呢,喬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