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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訓試著推了一下門板,鏽蝕的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只打開了二指寬就被鎖頭擋住了,他迅速向內部掃了一眼,手指一勾,又把門關嚴了。

寶珠奇怪地道:「不進去看看嗎?」

韋訓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說:「你看,這門上好大一把鎖,我打不開。」

寶珠心中狐疑,且不說這陳舊的門板看起來經不起一踹,就瞧他以前那種好奇心,怎麼也不會放過一座上了鎖的房屋。

問道:「你是個賊,難道不會開鎖嗎?」

韋訓不以為意:「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整座宅子差不多都看完了,也沒什麼詭異的地方。夜深露重,不如早點歇息。」

其實連續趕路,寶珠早已疲倦得很了,強撐著到這時候,已經打了幾次呵欠。心想一座透著霉味的破爛庫房,確實沒什麼好看的。於是轉身離去。

一路查看過來,竟然是放著棺材的那間正堂最乾淨。因是半敞開構造,南面只以柱子撐起屋檐,沒有牆壁自然通風透氣,沒有霉味。

寶珠怕鬼,縱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顧不得尷尬害羞了。韋訓將尋來的稻草鋪在一側,當作她的臥榻。

有錢人家會擺放屏風來保障隱私,但這裡荒廢已久,哪裡還有可用的家具。他乾脆把驢牽進屋裡,拴在堂屋正中當做兩人之間的屏障。給驢餵了一些豆餅後,他翻身跳進空棺材裡,和衣而臥。

寶珠見他躺進棺材,目瞪口呆,驚道:「你當真要這麼睡?!」

韋訓從棺中探頭出來,說:「我先師陳師古一直睡在一具棺材裡,從小見慣了,又是做這行當,從沒覺得喪葬用具有什麼忌諱。如果大伙兒一起出門勾當,有這麼一副乾淨壽材,還要論資排輩,請師兄來睡。」

寶珠這才明白,他讓她睡在棺材裡不是故意捉弄,倒算是著意體貼了。

她小聲咕噥:「你師父真是個怪人。」

韋訓微笑道:「委實如此。不過人固有一死,多數都在夢中。死在棺材裡,直接拉去埋了,還免了入殮的麻煩。」

寶珠心道這話雖然在理,卻不知為什麼有一股淡淡的死志。又想陳師古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從哪裡聽過。但這些以武亂禁的賊寇之流根本不登朝堂,應該只是碰巧重名。

韋訓再次躺到棺材裡,寶珠也忍著不適,枕著包袱,躺在稻草上。

大宅內一片寂靜,仿佛時間在此刻凝固,只有微風在庭院裡輕輕吹拂,拂過石階,穿過迴廊。

她害怕稻草里有跳蚤虱子,又害怕宅子裡有鬼魂活動,哪裡能迅速入睡。小聲問:「除了我,你見過別的人被活埋嗎?」

棺材中沉寂片刻,傳來韋訓悶悶的聲音:「有幾次。只是我開棺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他們……死得很悽慘嗎?」

韋訓心道:那豈止悽慘?棺材內滿是帶血的抓痕,以至於指甲都嵌在棺蓋上。屍體因窒息而表情猙獰,四肢扭曲,哪怕腐朽殆盡,死前一刻的驚恐依然蝕刻在面孔上,無論經過多少年,都永遠不能抹去。

寶珠能夠僥倖存活,只是因為地宮封閉不久,還有些新鮮空氣殘留。倘若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耐心等上幾個月再去盜掘,能見到的就是她的遺體了。無論生前有什麼清幽香氣,只會化作腐爛屍臭。

此間種種兇險,他不想詳述,低低地道:「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快睡吧。」

破舊的棺木再次陷入應有的寂靜。

寶珠本以為荒廢的翠微寺就是她平生所經歷過最差勁的住處了,然而人生境遇的滑落是沒有底線的,夜宿在鬧鬼的凶宅之中,跟睡在棺材裡的人臥談,將來就算敘述給兄長和弟弟聽,他們也未必會相信吧。

她只能安慰自己,起碼這是大戶人家的正堂,比旅店那令人作嘔的通鋪要寬敞清爽。

一豆燭光上下躍動,根本睡不安穩。

寶珠一會兒覺得夜風拂過房檐上的草,似乎有妖物在上面爬;一會兒聽見朽爛的窗戶吱呀作響,像是有鬼怪向室內窺探;燭火跳動,就像鬼影跳來跳去。風吹草動都讓她浮想聯翩,毛骨悚然。

「喂,你睡著了嗎?」她用極小的聲音問了一句。

棺木里悄無聲息。寶珠偷偷爬起來瞧一眼棺材內,見韋訓側身蜷臥,紋絲不動,她心下稍安。

一更之後,蠟燭燃盡了。瘦驢在黑暗中緩緩嚼著豆餅,是她能聽見的唯一活物響動。

連借宿的客人都見不到天明……

雖然是村漢之言,但那些話反覆在腦海中迴蕩。半夢半醒之間,她忍不住回想起宮中流傳的冷宮棄妃以生魂害人等種種傳說。黑暗中,各種幽暗詭異的景象如同走馬燈般紛至沓來,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夢境。

不知躺了多久,寶珠忽然聽到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發出幽微哀嘆:哎……

她以為自己神經緊張聽錯了,又或是把夢中的事情帶入了現實。她豎起耳朵,凝神靜聽,庭院深處再次傳來一聲哀嘆。院中的荒草在月光下搖曳,不知是風的作用還是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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