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知道她眼光好,道:「從你見到這東西以後,就不太對勁,既然旅途漫漫,咱們有的是時間聽你講。」
霍七和十三郎也湊上來,都是非常好奇的樣子。
寶珠嘆道:「那我就簡單說說,大家隨便一聽。這顆珠子表面有珍珠色澤,珍珠又分為海珠和蛇珠兩種……」
十三郎奇道:「世上還真有蛇珠這種東西?是蛇肚子裡吐出來的嗎?」
寶珠道:「蛇珠就是江河淡水中出產的珍珠,因為古代傳奇里總有大蛇從江河中銜珠送人的故事,所以淡水珠總是用蛇珠代指。蛇珠的光澤不如海珠強烈,質地也不如海珠緊密,因此價值不如海珠,不過也是很漂亮的。但這顆珠子光澤暗淡,質地不均,無論哪一種都不及。」
霍七道:「可是它真的會發光啊!那天夜裡我特意湊過去看了,有一層淡淡的朦朧螢光。」
寶珠嘆道:「怪就怪在這裡。珍珠和夜明珠其實完全不是一種東西,珍珠是貝、蚌等活物里滋生出來的,而夜明珠是一種打磨成圓形的玉石,白天不發光的時候是青綠色的,表面沒有任何珠光。」
霍七驚訝道:「夜明珠竟然不是珍珠嗎?」
寶珠搖了搖頭:「夜明珠又名隨侯珠,是從石頭裡挖出來的,也分成常亮和不常亮兩種。常亮的珠少見,多數都是不常亮的。」
十三郎道:「難道是一閃一閃的?」
寶珠笑著搖頭:「那倒不是。那種珠子需要白天吸收金烏精華,晚上才能發光。如果層層包裹放在寶庫里,用不了多久就變成一顆普通石頭了,得重新補充陽光。以前皇城內庫也曾有盜取替換夜明珠的案子,追究到底,其實就是捂得時間太久,需要曬曬太陽,並非被替換了。」
眾人聽她說得條理分明,實在是見多識廣,都是嘆服。
寶珠道:「陳禹家傳的這顆珠子,雖然二者兼備,但色澤皮光不及珍珠,夜間亮度不如隨侯珠,不倫不類,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只是不便當場說出來。」
楊行簡一直跟在後面默默聽著,此時出聲道:「老夫雖然不懂鑒寶,但人性還是略知一二。碑匠一說珠子是他先父從胡商手裡高價收購來的,我就起疑了。一個不願意靠家傳手藝生活的外行人,毫無經商經驗,竟然敢全資涉足水分極大的珠寶生意,實在沒有自知之明。
胡商手裡雖然能見到海內少見的稀有寶物,那也得有足夠的眼光辨認才敢交易,如果說欺負外行人,他們最是在行。陳禹的父親買來這顆珠子之後極難出手,就是側面印證。」
寶珠驚訝道:「你的意思,是他父親被胡商騙了?」
楊行簡搖了搖頭,嘆道:「不敢說,只是推測而已,人都死了三十多年了,上哪裡驗證呢。」
眾人聽他分析在理,都覺得悵然。
韋訓忽然伸臂一探,輕輕從寶珠手裡拿回珠子,接著二指夾住運力一捏,在霍七的驚叫聲中,珠子表面赫然裂開一條縫隙。
寶珠更是駭然失色,無論珍珠還是夜明珠,都是沒有核的,就算碾碎成粉齏,裡面頂多有粒沙子。不管韋訓指力多強,肉胎凡體,都不可能憑空捏碎這種質地緊密的東西。
霍七郎慘叫道:「大師兄何必下死手?就算不是真傢伙,折價賣掉也能換酒喝啊。」
韋訓笑道:「這個不能驗證,那個不能驗證,我心裡實在癢得很,今天非得有件弄明白的事。」
他這等一身反骨的桀驁心性哪裡肯聽人勸阻,接著使力再捏,摧碑裂石的強橫指力過了第二遍,珠子再也承受不住,表面四分五裂,帶有珠光的外層如同受潮的牆皮一樣紛紛脫落下來,裡面露出一顆普普通通的琉璃珠。
這東西在長安五百錢能買一斛,是逗小孩玩的東西,也是建築琉璃瓦的原料,單獨一顆根本不值一錢。
寶珠連忙從韋訓手裡把這些殘留的東西接過來細看,發現從琉璃珠上脫落的東西是一種混合了珍珠粉和礦物粉末的碎片,不知用什麼材料調和在一起,裹在琉璃珠上再打磨光滑,才造出一顆不倫不類的「夜明珠」。
霍七郎眼睜睜看著發大財的機會被韋訓捏了個粉碎,失魂落魄,加之被飛了幾記眼刀,知道此處不能留人,她說了幾句閒話,就此告退離去了。
韋訓卻覺得親手識別出一個多年騙局,臉上浮現出得逞的笑容。直到看見寶珠有悵然失落的意思,才說:「不好意思,都送給你了,又讓我手癢捏碎了。」
寶珠搖了搖頭,唏噓道:「這尺寸的珍珠我有很多,並不覺得可惜,只是想到天意弄人,陳禹被一顆假珠子弄得家破人亡,可憐可嘆。」
碑匠一家的慘劇,席捲全城的盜寶大案,竟然全部來自一顆胡商造假的夜明珠。陳家三代、常州工匠、保朗乃至節度使崔克用,都沒有足夠的眼力和經驗識別出來。
即便有誰隱隱覺得不妥,也沒人像韋訓一樣肆無忌憚,敢暴力揉捏寶物來驗證真假。直到來到她的手中,才終於原形畢露。
楊行簡見霍七遠遠離去,留下的人都知道寶珠的身份,才說出壓抑已久的心裡話,他鄙夷地道:「保朗這獠奴狼子野心,就算他通過獻珠成功得到提拔,終其一生,也絕不可能有資格見到公主一面,真是愚不可及,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