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鴉色雲鬢壓著雪白的肌膚,雙眼散發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綠光,寶珠嚇得毛髮悚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慌亂下竟忘了編謊,結結巴巴照實說:「彈得還、還可以,就是這琵琶音色有些發悶了,像、像裡面藏著些東西似的。」
女子一愣,臉色突變,森然笑起來:「你確實是有些與眾不同。」
話音未落,寶珠頓覺寒風侵肌,陰冷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雨夜中悄然出現的陌生女子抱著一把詭譎的琵琶,渾身撒發出陰冷殺意。
作者有話說:
【唐·人筋白骨骷髏秘戲圖五弦琵琶】特點:閒置時偶爾會自行發出樂曲聲
五弦琵琶只流行至唐代,之後便被四弦琵琶取代,以壁畫史料為參考,是使用菱形撥子來彈奏的。
寶珠沒見過春宮圖,不知道那倆玩意兒在幹啥
李娃傳的民間說書改編是作者虛構的,「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來自晚唐牛嶠,時代略微錯位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來自元稹《會真詩三十韻》,也是大名鼎鼎《鶯鶯傳》里的詩詞
第69章
寶珠幾乎無法呼吸,整個人浸在名為恐懼的冰水之中,竟然在旱地上出現了溺水的情形,手足都被奪走了行動的力氣,冷汗從髮髻之中緩緩流到臉上,可連抬手擦汗的勇氣都沒有。
她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說書先生,見那人同樣出現了驚恐至極的扭曲神情,抓著扇柄的手瑟瑟發抖,顯然也感到了氣氛中某種可怖的變化。
琵琶樂聲一落下,十三郎低頭誦經的聲音變得明顯起來,淅淅索索的雨聲持續,濕冷霧氣從門口向著室內蔓延。
「餓鬼畜生,盲聾喑啞,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一句接一句遞入耳中,偶爾被琵琶女子痛苦的咳嗽聲打斷。
寶珠心想:這女子是鬼,必然是鬼。
難道因為在晦暗雨夜之中請人說了《李娃傳》的故事,才把這個徘徊在街頭的幽魂招來了?她表情語氣中飽含深深怨恨,是因色衰病亡的不甘?還是因愛而不得被情郎重傷的悲憤?
寶珠從小就怕鬼,腦海中浮現出老宮女們對她說過的深宮詭異傳說,故事中,女鬼的殺傷力必然比男鬼更加悽厲可怖,因為女子活著時所受種種冤屈總是比男人更加深重,其復仇之心也必然更加強烈。
弓箭放在房間裡,但就算現在有武器在手,沒有高僧加持的破魔箭,能對付這樣可怕的女鬼嗎?起碼《楞嚴咒》沒能把她驅趕出去。
游女似乎對寶珠說她琴聲發悶有些在意,扶著琵琶調整白骨弦軸,不停撥弄一下試音,耳畔聽著綿綿不絕的誦經聲,她突然厲聲呵斥一聲:「光頭聒噪!閉嘴!」
這一聲爆喝尖銳刺耳,以至於寶珠頭暈目眩嗡嗡耳鳴,身後誦經的聲音戛然而止,十三郎被這女子一句叱喝震傷,連聲嗆咳起來。此消彼長,籠罩在身上的寒意更增三分,寶珠絕望極了,恐懼的淚水奪眶而出。連和尚念經都不能對她造成一絲損傷,這必然是一個極兇猛的厲鬼了。
她鼓起全身勇氣,顫聲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與你沒有仇怨,你去尋那個傷過你的男子吧。」
琵琶女呵呵冷笑:「我沒有找錯地方,那個心狠手辣的小鬼剛才還在……咳咳……還在這裡逗留過。」
寶珠哭著辯解:「可你說的那個人,我們根本不認識!」
琵琶女又一次變臉,含情脈脈地柔聲說:「你肯定認識,這人愛穿青衣,道上傳聞是一個騎驢的小娘子將他生擒,我真是好奇極了,什麼樣……咳咳……什麼樣的絕色能讓那鐵石心腸的人心甘情願束手就擒?今日一見,卻是個只會哭的小姑娘,那死小鬼是失心瘋了麼?」
聽了這幾乎指名道姓的斥責,寶珠直接愣住了,這女鬼嘴裡的人,難道是韋訓?
琵琶女淒楚地笑道:「他待你很是溫柔吧?那一年將我強行從床上拖下來毆傷卻是半分情面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