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心想,前幾日客棧里群魔亂舞的師門聚會,你已經見到過了,抱琵琶的那個女鬼就是。
韋訓忽然道:「她價碼已經漲到這麼高了?」
楊行簡不知他們之間的關係,道:「當然不止盧頌之一顆腦袋,韶王要他全家雞犬不留,五百兩是盧氏夫妻和三個兒子加起來的總價。」
寶珠總覺得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阿兄謙謙君子,溫文爾雅,怎麼會下這麼……這麼決絕的命令?」
楊行簡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支吾了半天才說:「行簡是韶王府開府的老臣,已經侍奉他許多年了,就是蒙著臉夸,也不會用『謙謙君子,溫文爾雅』來形容主公。他多年韜光養晦,平日不會露出鋒芒,又深愛公主,自然對您溫柔體貼。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
斟酌良久,楊行簡道:「我想……殺伐果決更合適。」
韋訓哂然一笑:「這個詞在我們說來,就叫做心狠手辣。」
楊行簡登時惱怒:「休得放肆!這是對人上人的讚譽,怎麼能用你們江湖上粗鄙之言來比較!」
韋訓撇撇嘴,不屑一顧:「就你們矜貴,還不是要僱傭我們江湖上的人幹這些髒活兒。」
寶珠耳聽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吵了起來,心思已遠遠地飛向幽州。她之前看上拓跋三娘的專長,想將她收入麾下卻不可得,引以為憾事,誰想兄長早就搭上了這條線?
她們兄妹倆身為天潢貴胄,卻不知為何,總與殘陽院的草莽俠客扯上絲絲縷縷關係,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自己被活埋的舊案似乎揭開了一角,可卻又沒有真正水落石出,更讓她震驚的是李元瑛的另一個陰暗面。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問韋訓:「我那時候命若懸絲,又被活埋了幾天,翠微寺什麼都沒有,你是怎麼把我救回來的?」
韋訓見她因舊事黯然傷神,思慮片刻後,露出一絲狡黠笑容,輕描淡寫地道:「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多喝熱水。」
作者有話說: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第92章
一聽韋訓反過來用熱水的話戲耍她,寶珠愣了片刻,眯著眼睛要拿他偷懶沒抄完詩句的事質問,還沒來得及發作,便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聽她命令在大堂盯梢的十三郎探頭進來匯報:「九娘,七師兄回來了!」
寶珠立刻扔下韋訓,跳起來突突突跑了出去。韋訓跟著站起來,突然想起什麼,問楊行簡:「除了這個胡椒卿,還有別人欺侮過她嗎?」
楊行簡一愣:「何來此言?公主是天家貴女,若非這個意外,她仍是宮中最受寵愛的女子。」
韋訓道:「她說母親死後和弟弟被趕出蓬萊殿云云,聽著怪可憐的。」
楊行簡疑惑地說:「那不算被趕出去,按照宮中慣例,生母去世後,年幼的皇子公主會由其他妃嬪代為撫養照顧。你知道這些是想幹什麼?」
韋訓淡淡地道:「干我們這行,有些人收錢,有些人不收錢。我送她到幽州,回長安後或許還剩下些時間處理舊事。」
楊行簡感到一絲涼意緩緩爬上脊椎,竭力說服自己這是風寒未退的症狀,不是懼意。他間接與那個鮮卑女刺客交涉時,雖未能一睹真容,卻有同樣的感覺。
「實際上公主從未寄人籬下過,為貴妃服喪期間,年僅十歲的她便向聖人自請撫養襁褓中的幼弟,以此為理由要求獨居一處。大唐公主向來是出閣下嫁後才會開公主府自立,未成人就在大明宮成為一殿之主,此前從未有先例。但當時貴妃新喪,聖人哀痛欲絕,對公主的要求百依百順,當即賜棲鳳殿給她和安平郡王居住。」
楊行簡頓了一頓,看著眼前這個沉默不語的遊俠,暗暗忌憚他在途中對公主不恭。此人身負武功,道上又有許多凶神惡煞的師兄弟,倘若有朝一日變臉犯上,公主和自己都沒有招架之力。一定要時時敲打,叫他知道皇室尊嚴不容冒犯,縱然是公主旅途寂寞,主動垂憐,他也得搞清身份差別。
想到此處,楊行簡著意誇讚道:「公主是貴妃之後,天生有知人善任、驅使旁人的特長,雖不諳世事,但自深宮中長大,如何在權力之間生存是她的本能。將來假如是兄長韶王繼承大統,她當然繼續受寵;如果是幼弟安平郡王得勢,則會以敬母之禮尊養親手撫養自己長大的姐姐。況且這一切都沒人教過,全憑直覺,公主生就是龍章鳳姿,高人一等。」
誇耀到這裡,楊行簡暗想,一母胞胎的骨肉親情是真的,但本能為自己安排最好的前途也是真的。或許正因為她擁有這樣敏銳的眼界和觸覺,才讓韶王最為愛重。
聽過老楊吹噓誇大的言辭,韋訓倒鬆了口氣,心想原來她是能照顧好自己的。親手帶大弟弟,怪不得她那樣嬌生慣養的出身,即會指使人,也很會照顧人。這樣等他離開的時候,也不用特別為她擔心了。
韋訓會心一笑,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