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又問:「那個叫觀川的大漢,是什麼時候入寺的?擔負什麼職位?」
妙證道:「大概是四五年前?那是我出家前的事了,不太清楚。觀川師兄是維那,掌管僧眾威儀,進退綱紀,誰犯了錯他會用德山棒予以懲罰。」
他停了一會兒,似乎對觀川很有些畏懼,補充了一句:「不過大多數時間他都在方丈身邊守護,很少出來。」
韋訓幾人將小沙彌反覆盤問,實在找不到新的信息,才放他離開。
寶珠問韋訓:「那觀川和尚也有可疑之處嗎?」
韋訓道:「他是個高手,我故意挑釁想看看他的底細,卻被曇林攔住了,沒有得逞。」
吃過齋飯喝了茶,四個人分別去往自己禪房休息,韋訓先叫楊行簡和寶珠交換了觀雲安排好的房間,跟著寶珠進屋,上樑摸瓦,下地敲磚,把床榻整個掀起來細細查過一遍,確定沒有地道密室,又去檢查窗戶是否有機關。
寶珠手持燭台,旁觀小賊上躥下跳地防賊,心下覺得有些好笑,同時也覺得很安心。
蟾光寺的禪房不僅清幽雅致,每間房都帶有一個戶外的溫泉小池,一排竹牆三面合圍,入夜之後,池水冒出熱氣騰騰的白霧,令人心馳神往。
全部察驗過一遍,韋訓道:「就這樣了,有事大聲喊我,睡覺前一定檢查門窗是否拴好。」
寶珠道:「我得先洗澡,今天見到的屍體太多了,總覺得那股味道粘在身上頭髮上。」
韋訓本已經出了門,聽了這一句,回過頭說:「屍臭是很入腦的,有時候未必真的存在,只是臆想的幻覺。要是覺得怎麼洗都去不掉味道,不要搓破皮,試著用鹽水沖沖鼻腔。」說罷轉身離開了。
寶珠愣了一會,心想這建議如此縝密,難道出自他的切身體驗?
第99章
韋訓進入房中,掩上房門,在黑暗中適應了片刻。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盂蘭盆節,今夜月相盈凸,蟾光明亮,他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遠比常人強,窗欞中透進來的些許月光就足夠行動了,不需點燈。
從缸中取了些清水,韋訓抽出寶珠白天披過的青衫泡進盆里,倒入剛才煮茶用的鹽和剩下的茶葉。鹽和茶都能祛味,往日裡結束盜墓,他都要這樣清洗自己的衣物,只是那時候要祛除的是墓土和屍臭,現在要祛除的是她身上沁人心脾的香氣。
雖然可惜,但假如洗不掉,這件衣服就也再不能上身了。韋訓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解開發髻,脫了衣物,先用冷水沖洗一遍身體,赤足步入室外的溫泉池中,被熱水環抱,久違的溫度漸漸浸透冰冷僵硬的肌體。他吁出一口寒氣,忍不住想,大概正常人平時就是這種舒適的體溫?
坐在水中,查看雙臂內側筋絡,淡淡的青黑色紋路向著軀體方向涌過去,如今已經蔓延到肩臂結合處中府穴,血脈青紫只是表象,其實寒邪病氣已經深入體內三陰三陽,糾纏奇經八脈,如果不是從小修習師祖傳下的玄炁先天功,恐怕連屍體都早已經化為白骨了。
遍體被藤蔓一般的青色紋路包圍,只剩下胸口靈台一片淨土,病氣一旦到達心臟,心尖血冷,就是死期。
奇妙的是,他已經不再對此感到焦慮了。
從小被這頑症折磨,發病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治癒自己的良藥,夙夜夢寐,幻想將來病癒那一刻,必定是歡欣雀躍,無憂無慮,快樂到無法想像。
如今待在她的身邊,時時刻刻感到歡欣雀躍,無憂無慮,縱然命不久矣,病已經算是治好了。從這種角度來看,她確實就是絕症解藥,鳳凰胎活珠子,服食與否,其實無關緊要。
潛神默思之間,面前那排竹牆後面忽然傳來了赤腳走路的腳步聲,竹子之間的縫隙中透進燭火的暖光。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如有地獄惡鬼,冥府冤魂,聽經超度,勿來害我……」
竹牆之後,舉著燈的人哆哆嗦嗦念著心經,慢慢踩進溫泉池水中。
韋訓怔愣片刻,意識到雖然房間隔了好幾間,但並非規律排列,溫泉池水相通,她那屋的池子跟自己這間其實是連在一起的,只是由一排插在水中的竹子分隔開來。自己夜能視物,並未點燈,她根本不知道隔壁有人。
她怕黑又怕鬼,一邊念經一邊沐洗,水聲潺潺,蕩漾的漣漪穿過竹牆縫隙,蔓延到自己身邊來。燭火照耀下,幾乎能看到水霧中的人影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