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情形,倘若一直默不作聲聽之任之,就屬實是冒犯了。
韋訓只得出言提醒:「你知道這是寺院的禪房嗎?就算有鬼,它來廟裡是吃齋飯還是拜菩薩?」
黑漆漆的夜裡忽然傳來韋訓的聲音,寶珠「呀」了一聲,抱著膀子整個人沒入池水中,驚惶失措地掃視樹梢和房頂,沒看見他的影子,片晌之後,她才意識到聲音來自竹牆隔壁,頓時覺得局促不安。
提醒之後,不能再這麼旁若無人地繼續待著,韋訓乾脆利落道一聲:「撤了。」從池水中站起來,便要爬到岸上離開。
寶珠聽見他要走,對黑暗鬼物的畏懼立刻壓倒了尷尬,脫口而出:「喂喂喂!你……你等一會兒再走。」語義是命令,語調卻抖抖簌簌,接近哀求了。
韋訓一時無言,誰能想到這位聲震武林的世外高人,單槍匹馬剿滅羅剎鳥整個門派的絕頂高手,天一黑就變得膽小如鼠,住在廟裡還怕有鬼怪來騷擾。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同時做到武德充沛、才智過人,又可憐可愛的。
究竟捨不得丟下她一個人擔驚忍怕,韋訓嘆了口氣,只能再回到池水中。
蟾光皎皎,浮光躍金,溫柔夜色在水霧中變得朦朦朧朧,竹牆將一池溫泉隔成兩邊,一半明,一半暗,兩人待在各自的領域中,默默無言地隔牆相處了一會兒。
寶珠忍不住說:「連支蠟燭都不點,你當真無所畏懼。不說寺廟,你在荒郊野外難道沒見過鬼嗎?」
韋訓答道:「別說荒郊野外,就是古墓墳塋里,我也從沒見過半個鬼影。師父比我多活五十年,歷經天寶之亂,見識過香積寺的屍山血海,他有時犯瘋病,抄了招魂幡徹夜在亂葬崗晃悠,都次次失望而歸。倘若世間有鬼,怎麼能那麼難找?」
想到一個年過半百頭髮花白的老瘋子拿著招魂幡在亂葬崗里遊走的景象,寶珠忍不住瑟縮,問:「他那種瘋魔之人,怎麼會突然大發慈悲收養你?」
竹牆後傳來輕輕的笑聲:「他不是收養了我,是買下了我。今日那個挑擔賣兒的饑民你見過了,我那時就是坐在筐里的小孩兒。他掏了十文錢,從快餓死的父母手中把我買下,帶回殘陽院。」
寶珠怔怔地重複:「只花了十文錢。」
韋訓道:「他說我又踢又咬不肯走,母親無奈,只能從賣身錢中拿出一文買了支飴糖哄我。如今已經不記得父母,只記得那根糖的味道,是世上最甜美的東西。」
不知是否因為隔牆相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又或者是為了多說些話哄她安心,韋訓今夜健談了些。
他摸索到水中自己膝蓋骨骼,回想當年師父的敘述,陳師古並非發善心,只是意外看到衣不遮體的飢兒跟自己一樣,擁有世間少見的清奇骨相,十分適合練武,才隨便掏了點錢買下。
聽過他真實的來歷,寶珠默不作聲,許久之後才悶悶地說:「我一直以為你姓韋,或許和十三郎一樣出身世家,是京兆韋氏的旁支,只是因為什麼原因與家人分散流落江湖。」
韋訓又笑了:「別亂猜,我可沒什麼公子王孫的隱藏身份,你剛才叫喂喂喂,那便是韋姓來歷。這名字的含義就是師父的號令:喂!聽話。」
這一時刻,寶珠竟然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匪首生出怨恨之心,陳師古聰明過人,明明能給孤兒更好的待遇,卻故意用這樣怠慢輕視的態度給他起名。
又想自己時常在他面前傾訴父母親情,動輒傷心落淚,豈不知他小時候差點餓死,連父母都記不得了,聽人傾訴這個,豈不是另一種殘忍。
許久之後,寶珠低聲說:「有件事,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想如實告訴你。」
「什麼事?」
「龐良驥已經告訴我了,你一直干盜墓的髒活,是為了尋找治病的丹藥。」
韋訓一時詫異,暗暗驚慌起來,心想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鳳凰胎活珠子」的事?連十三郎都能猜到,以她冰雪聰明,怎麼會聯想不到自己的名字?這樣一來,他一路跟隨守護,倒成了圖謀不軌,少不得要剖腹明心的苦苦辯白。
韋訓咬牙切齒,心下對口無遮攔的龐六惱恨異常,恨不得現在就快馬奔回玉城狠狠揍他一頓。
寶珠繼續道:「我當真不想提醒你,可又不得不說。一種能治癒絕症的靈丹妙藥,怎麼會藏在古墓之中?墓主人當年活著時若服下丹藥百病不生,延年益壽,甚至羽化飛升,又怎麼會氣絕身亡裝在棺木中下葬?這道理怎麼都說不通。」=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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