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煙波……蜃樓倒懸……正是元煦臨終前的絕命詩。
這些人終於明白了,陳師古能從嶺南道節度府上輕易取走節度使的首級,自然也能去含元殿上取走皇帝的首級。他暫時沒這麼幹,只是因為元煦的親友還活著。只要來過人間一趟,總會留有軟肋,元邑夫妻兩人就是制止這個修羅禍亂人間的最後一道封印。
三日之後,我和元邑夫妻被釋放了,官復原職,各自回家。為了安撫陳師古,還破例給受驚的李嫻封了個縣君。
這起震驚朝堂的大案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結案了,含元殿重新粉刷,案卷封存,有關元煦和陳師古的一切記錄全部銷毀,相關人士三緘其口,只當他們倆從沒存在過。
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陳師古的消息。此後許多年裡,我一直戰戰兢兢,覺得他總有一天會再回來血洗朝堂。但令人意外的是,元邑夫妻格外長壽,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已經換了三任,他們兩個還一直活著。
五年前我尚能行走的時候,去探望過他們夫妻,感覺也要『殘燈將滅』了。昨日見到你,我忍不住向你打聽陳師古的下落,為的是人間太平,倘若修羅重新出世,必將禍亂大唐。」
韋訓回想五年前的時光,正是自己強行出師的時刻。陳師古已經病魔纏身,步伐跟不上自己的小徒,沒有氣力去含元殿上殺人題壁了。
他此生被困在一首詩和一口棺材裡,無處復仇,只能用同樣的手段將那些帝王將相的屍身掘出來挫骨揚灰,聊以慰藉。再說當年活下來的人,就只有眼前行將就木的老僧,這個仇看來只能去地下報了。
「放心,他已經死透了,我們確認過。」他言簡意賅地說。
心中掛念著寶珠,韋訓不想再聽曇林講古,擦乾淨手,起身欲走。
曇林連忙叫道:「你痴毒入體,心魔即將出現了,何不就此罷手,和觀川一樣皈依三寶修行九相,度人度己?」
他指著大殿上美女新死相對韋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世間因執念而成魔者不可勝數,陳師古、觀澄無不如此。你雖然是陳師古的傳人,但只要一心護持佛法,哪怕來自幽暗鬼蜮的修羅身也能證心證道,修成護法神,勿要重蹈覆轍了!」
韋訓斷然回絕:「不行,我還有使命。就算要出家,我是她的護法,不是你的。」
一聲喟然長嘆,曇林失望地閉上眼睛,片刻後說:「觀澄當時就這樣執迷不悟,終於走上絕路。如果沒有別的線索,你們去看看他最後的作品《九相圖》,說不定能找到他的心魔。」
作者有話說:
退回江湖後,陳師古建立殘陽院,這落日的餘暉如同安史之亂後由盛轉衰、日薄西山的李唐一般,又活了很多年
第112章
韋訓不知自己為何會耽擱那麼久,那大殿中的氣氛,老僧喃喃不絕的敘述,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人拖進四十年前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曇林雖然反覆強調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轍」,但韋訓看不出這故事有什麼值得參考的地方。元煦受人謀害屍骨無存,而寶珠從一開始就遭過這一難,她撐過來了。
去掉老六龐良驥,整個師門十二個人湊不出一個九族,各有各的慘處,陳師古的遭遇似乎也沒有特別的新意。他墜入魔障的遭遇在於無處發泄,如果當夜把這仇報了,事情或許早就揭過去了。
飛步跑回上客堂,韋訓一眼看見寶珠趴跪在池塘邊上,伸長了胳膊試圖摘一朵蓮花,卻怎麼都夠不著,眼看要跌進池子裡去了。
他笑著制止道:「要摔成落湯雞了!」說著飛到池塘中央的假山石上,問:「要哪一朵?」
寶珠指著目標叫道:「要剛剛露出蓮蓬的那朵!」
韋訓展臂將蓮花折下來,躍回岸邊,帶著露水遞到她手上。
寶珠剛沐浴完,一身熱騰騰的水汽,衝著花蕊深深吸了口氣,心滿意足地道:「就需要這個。這古剎里的氣味太怪異了,為了掩蓋屍臭焚燒香料,錯上加錯。必須聞聞這種天然的香氛才能清神正念。」
她往鬢邊比了比,惋惜地說:「可惜蓮花不適合簪發,根莖汁液會弄髒頭髮,還是我的蓮花冠更好……你也聞聞。」
寶珠舉著花湊到韋訓臉上,他佯裝嗅了嗅,其實心中想的是沒什麼花比她自身香氣更幽雅的了,有時候她把香囊摘了塞進行李里,身上依然很香,似乎不全是瑞龍腦的緣故。只可惜聞了以後心猿意馬,很難有什么正念,還是離她遠點為妙。
韋訓將從石灰坑和曇林那裡得到的信息一一告知,吳觀澄生前最後的作品竟然跟歸無常殿的壁畫一樣,是《九相圖》題材,但這活計不是大蟾光寺的委託,而是十天前他失蹤的時段,被寺中僧人看到正在畫這個。據說他當時入魔一般瘋狂作畫,任誰呼喚都當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