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記得年少時想要識字讀書,數次被師父毒打仍不改口,陳師古便命他跪在廊下,承諾如能堅持到天亮就教他讀書。
折磨途中,他聽見陳師古憤世嫉俗地痛罵:「麒麟膝,相書上寫這是天命奇相,只有遇到真龍天子時才能下跪。全是放屁!我曾見過真龍天子,跪著照樣疼得要死,這根本不是什麼麒麟膝,只是不容於世的反骨而已!讀書之道,就是要磨平一身的反骨,擠進那條血淋淋的荊棘路,任宵小磋磨折辱。你想要讀書,就先試試靠這雙腿能不能堅持走下去!」
最終,他沒跪到一個時辰就疼到昏迷倒地,從此再沒跟師父提過要識字。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陳師古所說的讀書,並非單純的閱讀,而是科舉入仕,晉身朝堂。如果曇林所說有那麼一兩分真話,陳師古年輕時也曾試著磨平一身反骨,進入全然陌生的世界,只因為有不願離開的存在。
如今,他自己心中也有了一個這樣的人。
娑婆世界,如身處荊棘林中,心動則人妄動,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強忍膝下劇痛跪坐在寶珠面前,以此克制邪念,韋訓拔出魚腸,將利刃放在身旁。以天明為界,如不能盪盡心魔,證身證心,則劍斬修羅。
從來沒有什麼精妙佛法能將修羅身度化為護法神,除非是他自己心甘情願,覺悟懺悔。
破曉的晨曦透進窗欞,鳥鳴啾啾,寶珠從酣眠中漸漸醒來,感覺自己出宮以後從沒睡得這麼沉過,甚至沒有做任何夢。淡淡的晨光映照下,韋陀菩薩雕塑的影子倒映在房間裡,大小仿佛一個真正的披甲武士,讓人感到特別安心。
寶珠打了個呵欠,眯著眼睛在貴妃榻上又蜷了一會兒。昨天夜裡來回奔波睏倦不堪,她本想著和衣休息片刻再爬起來繼續探案,誰想一覺直接睡到天明,這小小的房間好似擁有結界,她連僧人們敲晨鐘都沒聽見。
睡意朦朧地賴床良久後,寶珠發現身上蓋了一張薄薄的被單,心裡有些奇怪,天不太冷,人又太累,不記得睡前蓋過什麼。她睜開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房間陳設沒有任何變化,僅貴妃榻前殘留有一攤清水,水痕蔓延向門口,仿佛有個濕漉漉的人站在此處盯了她一會兒,給她蓋上被又出去了一樣。
想起昨夜放生池裡的浮屍,這一下把寶珠嚇得夠嗆,頓時清醒過來,因為她記憶中非常清楚,為了安全起見,睡前把門窗全部閂好了。
水痕大約幹了小半,看來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寶珠連忙從榻上爬起來,穿好鞋,匆匆向韋馱天道一聲謝,追著痕跡往門口走,心中疑惑這道水痕歪歪扭扭,路過的人似乎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踉蹌。
門閂果然是打開的,寶珠謹慎地開了一道門縫,朝外面庭院張望。
濕漉漉的少年光腳垂足坐在廊下,滴水的長髮沒有梳髻,凌亂地披散在肩頭,仿佛穿著全身衣裳在溫泉里沐洗過。
寶珠震驚地打開大門,見韋訓不僅渾身濕透,還傷痕累累,鼻樑嘴唇都撕破了,雙手更是布滿擦傷,無一處完好皮肉,衣服雖然洗乾淨了,可是身上的傷繼續滲血,膝蓋上兩團血暈再次透衣而過。
他就這樣一身狼狽守在門外,靠著一根蓮花柱睡沉了。
這是怎麼了,難道有敵人來襲?為何她什麼都沒聽見?
寶珠悄悄走了過去,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薄荷和橘皮的清新氣味,看來洗得很是徹底。眼看他的睡顏疲憊無比,寶珠疼惜不已,伸出雙手攏在他臉上。
韋訓被碰到受激,渾身一震醒了過來,眼神迷茫散亂,直到視線重新凝聚到寶珠臉上,才略微鎮靜了一點,試探著小聲呼喚:「寶珠?」
「是我,你這是怎麼了?」
寶珠看見他明亮清澈的眼瞳里竟有些充血,不知他受了什麼樣的傷,更是憂心。
夜裡證心的同時調息吐納,運功療傷,如今視力和聽覺略有恢復,韋訓不敢置信地盯著寶珠愣愣地看了許久,初陽照在她臉龐上,髮際每一根細細的絨毛都反射著光芒,眼神中充滿了關切,才確認這是真實的她,而非幻覺。
一陣強烈的疲憊和鬆弛感涌了上來,又摻雜了少許委屈,這一夜他喊了不知多少聲「寶珠」,如今才得到一聲真正的回應。百折不摧的意志力到現在徹底告罄,再難控制心動,韋訓忍不住將臉貼在她光潔柔軟的掌心裡,輕輕地蹭了一下。
寶珠只覺得被一種無影無形的巨力狠狠擊中了心窩,整個人悸動到微微發抖,竟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把他摟在懷裡。
平日一身的桀驁不馴,此刻臉上帶著傷,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真是可憐可愛極了。雖受往日教養強行克制住了這股奇怪的衝動,寶珠卻極為惋惜,心道倘若他真是一頭毛茸茸的猞猁該多好,定要把他摟在膝上親親摸摸,好生憐愛一番。
心動神馳地遐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從這股悸動中定住神,寶珠急切地問:「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有敵人來襲嗎?」=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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