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愉快地欣賞了一陣,傾身湊近韋訓,悄聲說道:「我阿娘最擅長琵琶和舞蹈,她的柘枝舞堪稱世間無雙,跳得極美,我小時候本來打算跟她學來著。」
韋訓聽她話中未盡之意,問:「沒學成?」
寶珠搖了搖頭,惋惜地說:「她不願教我,說公主不管出降與否,一生都不需要表演歌舞取悅任何人。後來我又喜歡上角牴和騎射,她鼓勵我去習武,說至少可以強身健體。」
韋訓略顯驚訝,笑問:「你還學過角牴?」
角牴術是兩名壯士扭做一團摔跤,以力競技,場面可不怎麼高雅。寶珠回想起兒時趣事,笑道:「那時人人哄著我玩兒,七歲之前,我一直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力士,連阿兄都不是我的對手。後來才察覺被他們騙了,只能將目標改成天下第一射手。」
兩人正談笑間,屏風隔扇後轉過一名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他身著廣袖綢緞海青,卻留著頭髮,不僧不道。此人合掌一拜,問了個好,接著向寶珠恭維道:「這位小娘子生的仙姿玉貌,寶相莊嚴,不知是否信佛,吃齋茹素呢?」
寶珠莫名其妙被他打斷談話,心中不快,從盤中夾了一塊酥爛的蹄筋放進口中,默默咀嚼著。
那人看她這般行動,臉上露出些許尷尬之色,又道:「不吃素也沒什麼,那請問您殺過生嗎?」
韋訓站起身,上前推了他一把,淡然道:「她沒殺過生,我倒是有點經驗,你想試試?」
寶珠冷冷地道:「我從小喜歡打獵,大小獵物殺過無數。」
楊行簡指著來人斥道:「你這人好生唐突,素昧平生,為何問東問西,攪擾我們雅興?」
那人擺出彬彬有禮的態度,雙手合十行禮,自白道:「鄙人申德賢,是洛陽巡城行會的行首,在家修行的居士,並非惡人。剛才與熟人在金波榭用膳,望見娘子儀表端方,有慈悲相,因此過來攀談,是想問問您是否有意參加中秋的巡城盛典,擔任『觀音奴』。」
寶珠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她知道先祖長孫皇后的小名為觀音婢,卻沒聽說過『觀音奴』是誰。
申德賢聽他們一行人並非洛陽口音,便著力介紹說:
「巡城又叫行像,乃是洛陽自古以來的傳統。每年四月初八浴佛節,用七彩寶車載著佛像巡行洛陽全城,是備受民眾敬仰的禮佛盛會,還有各種雜戲、煙花表演。只是今年年初發洪水,沖毀了天津橋,是以改到中秋節舉行。
其他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只缺一位心虔志誠、容貌出眾的少年扮演觀音菩薩。我見這位小娘子寶相莊嚴,福耳豐潤,令人一看便心生崇敬之情,正適合擔任『觀音奴』,可參加選秀。」
洛陽自古以來崇信佛教,巔峰時境內大小佛寺千餘座,因此巡城這等盛事在民間關注度極高,行會的組織成員也都是城裡有頭臉的人物。
申德賢是金波榭的常客,此人雖一副虔誠居士打扮,實則是個富商,極會察言觀色,他著力奉承寶珠,笑容可掬地講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既然一團和氣,也沒理由出手傷人。
寶珠聽見『選秀』二字,心中不快,問:「所以行像時的佛像其實是真人扮演的?」
申德賢點頭道:「巡城那日跟上元節觀燈一樣,城中不設宵禁,全城百姓舉家出門禮佛。觀音奴戴上觀音菩薩的蓮花冠,身穿錦瀾天衣,手拿柳枝和淨瓶,登上三丈高的寶車,向民眾布施甘露。
只要有幸沾上一滴,便可治癒世間百種疾病。此乃功德無量的大善事,不管是誰擔當觀音奴,都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殊榮,勝造七級浮屠啊。」
韋訓譏笑道:「普通人穿上觀音的衣裳,用樹枝灑灑水就能治病了?既然有這等美事,那也不必有醫師和藥行存在了。」
申德賢急忙說道:「楊柳觀音乃是三十三觀音相之一,又稱為藥師觀音,每年巡城觀者如雲,得甘露病癒者成百上千,並非申某信口開河,諸位倘若不信,自可以上街打聽打聽。」
韋訓鄙夷地笑了一聲,正要繼續冷譏熱嘲,寶珠出聲說:「可我既不茹素,也殺過生,沒資格擔當這『觀音奴』。」
申德賢思忖片刻,覺得此女容貌雖不算頂尖,氣度卻超群出眾,又是外地人,實在相當合適,便道:「其實沒那麼嚴苛,只要沒犯過殺人的惡行,是善人就算虔誠。娘子有慈悲相,登上寶車之前齋戒兩天也足夠了。」
韋訓皺眉道:「你這條件上下浮動,不覺得太敷衍了?」
申德賢道:「每年的觀音奴都是長秋寺觀音從眾人之中親自選定的,鄙人不過是邀請合適的候選人,最終決定人選的是菩薩。假如菩薩覺得不成,那誰說也沒用。」
十三郎咦了一聲:「菩薩什麼時候在洛陽下凡了?還能親自選人?」
申德賢微笑道:「小師傅少見多怪了,候選人在觀音像面前虔誠參拜,而後並肩問佛,先得到吉兆的人才能當選,全看卦象,凡人豈有干涉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