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插話:「重點說長秋寺觀音。」
店小二謹慎地觀察左右,低聲道:「那一年四月初八浴佛節,載著長秋寺觀音的寶車在人群中突然散架了,菩薩的寶像跌落在地,金身木胎都摔壞了。當時洛陽人心惶惶,都覺得是噩兆,果然五月便從長安傳來貴妃薨逝的消息。
長秋寺自古以來是皇后禮佛的地方,那尊觀音就是則天大聖皇帝為後時的模樣。貴妃二十年專寵,身份與皇后一般無二,喻示皇后的佛像摔了,她人也隨之而去,這豈非命中注定的徵兆?此事牽扯皇家,不是能公開議論的。」
意外聽到這則與母親有關的傳奇故事,寶珠心中既沉重,又有些茫然。她道:「我們今日去長秋寺參拜,那尊菩薩像倒是好端端地立在蓮座上。」
店小二道:「當然不能由著佛像損毀,自有財大氣粗的供養人出資修補、重塑金身。只是工匠的手藝嘛,早不是百年前的傳承了,修復之後與本來的模樣不太一樣……」
寶珠忙問:「供養人是誰?工匠又是誰?」
店小二說:「就是巡城行會的人吧?慶典一年一次,購買煙花、組織雜戲,他們從中獲利不少。只是修好了不敢再抬出來,怕再摔了,意頭不好。不知哪個千伶百俐的大聰明,想出讓真人扮演觀音的妙法,如今倒成了巡城最大的看點,別的佛像都被冷落了。」
小二說了一會兒洛陽的逸聞瑣事,又有別的食客進門,他告個罪忙著招呼去了。
楊行簡不敢妄加評判,緘口不言。寶珠茫然不解,心中暗想:莫非巡城行會中有母親的崇拜者,暗中操作,將觀音修復成她的模樣?當年那尊佛像究竟因何而損毀的?
打探巡城之事,本是抱著一線希望,欲借甘露的吉兆緩解韋訓的病症,誰曾想此事又隱隱約約與自己去世的母親有所牽連。
韋訓瞧她神色凝重,猜測她又在思念親人,說:「你可知世上有些事看著玄妙,其實只是湊巧吧?」
寶珠說:「我明白。一般而言,有妨礙的怪事叫『妖人作祟』;有裨益的則稱為『氣運』或者『天命』。」
十三郎望了望寶珠,再看向師兄韋訓,篤定地說:「是天命。」
韋訓橫了他一眼,說:「一碗不夠堵嘴,還得再添點兒?」
十三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正在躥個,胃口深不見底,看見驢嚼豆粕都覺得饞。見寶珠把一碗玩月羹攪和得拉絲了,也沒下去多少,便將碗端過來幾口吃光了。
他颳了刮碗底,說:「反正咱們早晚要去瞧熱鬧,到時候找行會中的人再問一問。」又向寶珠打聽:「你不愛這個,想必是以前吃的更美味吧?」
寶珠略微回神,說:「宮裡……家裡做的玩月羹裡面,起碼有櫻桃和桂圓。」
十三郎驚訝地問:「桂圓是南方物產,你家吃得起是應該的。那櫻桃是春天結果,怎麼能在中秋節吃上?難道跟傳說一般,則天大聖皇帝冬天命百花一同綻放,花神們不敢違抗聖旨,乖乖地照做了。你家當真能命令春天的果子秋天結?」
寶珠笑出聲來,說:「你這吃貨,瞎編的故事怎麼能信。大概只是冬季草木凋零,宮人製作絹花絨花,粘在樹上應景罷了。
至於櫻桃,是春天摘下第一茬果子,用冷茶洗淨,晾乾之後放入蜂蜜中醃漬百日,再取出放進老酒中浸泡百日,到中秋時就能吃到了。外觀鮮艷欲滴,與新摘下來的沒有兩樣,入饌或是擺果盤皆可,只是酒量差的人多吃幾粒就醉倒了。」
十三郎驚訝地張開嘴,心想怪不得剛上路時她經常吃著飯就哭了,這落差確實太大。
說到醉酒話題,寶珠突然想起前天夜裡大醉,雖不記得具體情形,眼神卻不由得往韋訓臉上瞧去。
韋訓於心有愧,甚不自在,扭頭避開她的目光,對十三郎說:「真講究,改日我翻牆去她家偷上一盤,咱哥倆也嘗嘗秋天的櫻桃是什麼滋味。」
楊行簡聽他口中「翻牆、偷盜」等語,想到這傢伙擅長飛檐走壁,或許真能潛入深宮之中,連忙說:「這話可不能亂講啊!」
韋訓撇了撇嘴,心道:翻牆偷來的芙蓉昨天還簪在她頭上呢。
一行人吃過點心,稍作休息,再次回到長秋寺。此時正值晌午,烈日當空,曬得人頭頂發燙,嗓子冒煙,然而前來觀看選取觀音奴的信眾們仍是堅持不懈地等待著。
院中人群比肩疊踵,前胸貼著後背,只有燒得發燙的大香爐周圍沒站人。要不是怕佛菩薩怪罪,恐怕就有人爬上房頂了。韋訓陸續拎著幾個同伴從寺牆上翻過去,使出劈山之力擠出一條路,這才得以插空進入大殿內。
此時觀音奴的候選者們已經站在佛像前,準備詢問神意。九名候選人一字排開,均是青春貌美的妙齡少年,除了跳胡騰舞的米法蘭,其他都是女子。斷塵、申德賢、曹泓、姚絳真等人都站在前排,鄭重其事地等待著。
眾候選者先叩拜上香,禱告請願,而後申德賢捧出一隻銀碗,眾人從碗中取了些什麼。寶珠踮著腳努力瞧,發現碗裡只是些普通的銅錢。
她斷斷續續聽到旁人隻言片語:「……今年只有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