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秋節這一日,巡城行會的人早早來到小院,指點寶珠走到何處可以蜻蜓點水,何處需要大灑甘露,果然暗中有各種安排。寶珠滿口答應,實則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申德賢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哪裡有指揮她的能耐。
到了傍晚,行會的車手牽來兩頭威武的大白牛,套一輛高達兩丈、用彩緞鮮花裝飾的寶車,請觀音登車巡城。
寶珠勻出頭髮編成雙鬟,遮住兩側耳朵,再以濃妝修飾眉眼輪廓。待夜幕降臨,隔著高台,便是熟人也難以辨認容貌。她在淨瓶中灌滿清水,手持一條新鮮柳枝,一切準備妥當後,回頭再次叮囑韋訓:「靠近一些,跟在車轅旁邊,要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第164章
寶珠登車之前,申德賢親自出馬,再三強調:「今夜您便是真正的觀音化身,一言一行務必端靜肅穆,不可有半分輕慢之態。」
寶珠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拎著裙擺,優雅從容地踩著梯子登上寶車。車頂有一木胎蓮花座,供她立於花蕊之中,宛如神聖寶座。白牛剛慢騰騰地邁開蹄子,就在這瞬間,只見一道青影晃動,韋訓飛身掠上寶車,旁若無人地在寶珠身後盤膝一坐,嘴角上揚,笑道:「這樣夠近了吧?」
巡城時局面必然混亂,韋訓一直對此事有些疑慮,但自負武功絕頂,堅信任何場面都能護得她周全,因此不曾阻攔。
此時梯子已經撤走,高台孤立於空中,瞧熱鬧的人群漸漸湧上來。觀望這青衣人的超凡身手,誰也沒本事將他從車頂抓下來。申德賢又氣又惱,卻不敢發作,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藉口,大聲交代道:「你就扮演觀音大士座下童子!」
寶珠眼中滿是笑意,笑道:「好得很,近水樓台先得月。」說著,她迫不及待將柳枝伸入淨瓶,飽蘸甘露後,扭身往韋訓頭上、肩上使勁揮灑。
申德賢從沒見過如此我行我素的觀音奴,跟在車旁竭力勸阻:「不可偏寵,需得雨露均沾!雨露均沾吶!」
楊行簡隨車伴行,聽了這句,暗自笑道:至尊決定專寵某人時,滿朝文武都勸不住,你這胖子徒費唇舌,有什麼用?
果不其然,寶珠理直氣壯大聲宣告:「吾既為觀音化身,偏愛座下童子,乃是天經地義。」
她仍覺得不過癮,乾脆抽出柳枝,將半瓶甘露徑直傾倒在韋訓頭上,把他淋得濕透。這般迂迴曲折,拋頭露面,只為這一個目的——
「如何?覺得病好些了嗎?」
有生之年,命如朝露,韋訓從未受過如此偏愛,沐浴在她溫柔慈悲的目光中,興奮得渾身簌簌發抖。仰望她的容顏,只覺身處極樂,九泉無恨。
他曾嘲諷世間愚人盲從迷信,自欺欺人,錯將白水作靈藥。那瓶中明明是他親手灌進去的普通清水,如今經由她手灑在自己身上,竟如脫胎換骨,仿佛髮膚都能嘗到甘美的味道。切身體會信仰之愛,又如何能分辨得清究竟是誰痴、誰癲呢?
他欣喜欲狂,顫聲答道:「蒙觀音垂愛,已痊癒了!」
是夜,洛陽百姓扶老攜幼,傾城而出,夾道瞻仰諸佛巡城,寶車所經之路萬頭攢動,歡喜讚嘆聲交織成一片熱烈沸騰的海。
恰逢中秋佳節,滿月高懸,月明如晝,銀輝將巡城的隊伍照的纖毫畢現。更有行會請來吞刀吐火、尋橦走索等諸般雜戲伎人,身穿奇裝異服,招搖於市。
在所有巡城的佛像之中,最令百姓期待的就是唯一由真人扮演的長秋寺楊柳觀音。無數人引頸翹首,遠望一隊人馬緩緩而來:
打頭陣的是披著辟邪與獅子行頭的伎人,兩頭瑞獸在車前淨街開路,它們踏著激昂鼓點,舞出各種跳躍翻滾、搖頭晃尾的精妙步伐,引得觀眾陣陣喝彩。
緊接著便是兩列手捧香爐、拂塵、經卷、念珠的比丘尼,乃是侍奉菩薩的人間侍者。之後是舉著寶蓋、金剛杵的衛士,盡顯莊重威嚴。這般盛大的鹵簿儀仗,除了帝王出行,人間只有佛道儀式才能使用,給予觀者超凡震撼。
最後壓軸登場的,是白牛牽引的寶車。高台頂端蓮花座中,端立著一位少女觀音,手持淨瓶柳枝,將甘露灑向等待賜福的民眾。月光灑在她端莊的身影上,仿佛披上了一層朦朧聖潔的輕紗。
道路兩側的樓台上,聚集著富豪家的女眷,她們身著華服,一邊觀禮,一邊爭先恐後將花瓣拋向寶車。天女散花,萬眾歡騰,這一幕與月光交織,如夢似幻。這般盛況雖然每年都會出現一回,但今年又與往年略有不同。
民眾紛紛議論,今年這位觀音氣度尤為雍容高貴,頗具名門風範,使人見之忘俗。長秋寺佛像垂淚,一少女為菩薩拭淚,擲出黃金聖卦的故事已傳遍洛陽,令人津津樂道。只不知為什麼,今年寶車上多了個青衫少年。他跏趺坐於觀音身後,揣度其身份,像是護法,又像是座下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