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卸下首飾、換回衣服之後,巡城行會的人仍是對她畢恭畢敬,行禮不迭。又有許多人向楊行簡賀喜,告知他已經是「升仙家」了。
寶珠奇怪地說:「縱然在巡城中是觀音化身,卸下那身行頭,就不該留下過譽的虛名,否則就是對神佛不敬了。」
申德賢滿臉堆笑,說:「菩薩回天上去了,娘子的氣運才剛開始呢。這幾日齋戒焚香,且等著得成正果、立地飛升吧!」
寶珠本以為有機會扮成觀音、登上寶車布施便是有佛緣了,巡城已經結束,還能怎麼飛升?
楊行簡使個眼色,悄聲對她說:「想必是這些愚夫愚婦對『一朝顯貴,雞犬飛升』的幻想,以為從此能攀龍附鳳,一家有女百家求了。」
寶珠會意,想起朝中對那些超階越次升官的寵臣,也是用飛升等語比喻,一笑置之。韋訓卻若有所思。
第二天,他借著習字的由頭,將寶珠留在院裡,抄了一天的詩句。寶珠幾乎紋絲不動在寶車頂上站了一宿,也覺得腿酸,懶得出門閒逛,正好盯著他練字。
在這院中暫住的陌生少女扮演過觀音之後,一時名聲大噪,四鄰八舍的閒人都聚在門口晃蕩,想瞧一瞧她日常是什麼模樣。
斷塵師太帶了兩個徒弟也來了,只見院門緊閉,敲了敲門,沒人應。院牆並不算高,她本可以輕鬆翻越過去,但沉思片刻,又轉身離去了。
作者有話說:
巡城發生在霍七尚未趕到幽州之時,目前她還在路上狂奔中。
第165章
到了晚間,寶珠等人早早睡下。
二更時分,萬籟俱寂。慈惠坊的這座小院沉浸在一片靜謐中。
榻上傳出穩健的呼吸聲,十三郎已進入夢鄉。韋訓走出他與師弟共同的房間,幽靈般無聲無息在室內逛了一圈,分別在寶珠和楊行簡門口聽了一陣,沒有任何異動。
確認三個人都安然無恙後,他來到一樓正堂。門軸發出「嘎吱」一聲輕響,他打開門,盤腿坐在門口,凝神靜氣開始打坐。巡城那夜宵禁暫停,今日恢復,坊門關閉後,街道上一片死寂,無人在外閒逛。更長漏永,外面稍有聲響傳入耳中,都顯得極為清晰。
一隻野貓不知從何處竄出,鬼魅般掠過院牆,嚇走了棲息在庭院樹上的斑鳩。驢在樹下靜靜咀嚼豆粕,吃過夜宵之後,便站著打盹,偶爾甩動尾巴驅趕蚊蟲。這是韋訓當時選擇它的理由之一,這頭驢比大多數牲口更加警覺。
三更天時,更夫打竹梆的空空聲響遠遠傳了過來。那聲音穿過寂靜的街巷,經過坊牆外側,緩步往城南走去。韋訓閉著眼睛,靜聽那不慌不忙,有節奏的規律響聲。
然而過了不到一刻,又有斷斷續續的梆聲傳來。這一回聲音行徑院門,來來回回走了兩遍。
更夫除了報時,更肩負防範火災和偷盜的職責,因此向來是兩人一組,一人打燈籠照路,一人打梆預警。可如今行經門外的腳步聲卻只有一人。
韋訓紋絲未動,磐石般坐在原地,靜靜聽著時有時無的梆聲,這個孤獨的更夫在院外徘徊,兩刻後,腳步和梆聲同時消失了,就像它們從未出現過一樣。
四更天,夜更加深沉。門外再次出現了腳步聲,這一回的聲響沉穩有力,與之前不同的是,來人並未刻意隱匿蹤跡,反而有些提醒之意。那人停在院門外,短暫的寂靜後,向庭院中丟了件小東西。
驢睜開眼睛,眼中透出警覺的光芒,它噴著鼻息,不安地來回踱步。
韋訓起身來到院內,借著微弱的月光,從地上撿起那物件——是一根生鏽的舊棺釘,被捏成圓環形狀。這東西是殘陽院門人常用的聯絡用品,有時被釘在牆上,有時則釘在樑上。當被重手捏成圓環時,藏起釘子尖端,表明來者無意挑釁。
棺釘在韋訓靈活的手指之間來回翻轉,他思索來者的意圖,片刻後,輕輕掠上院牆,蹲踞在上俯視下方。陰影中站著一名黝黑胖壯的男子,正是師弟鬼手金剛邱任。
「大師兄。」邱任恭敬地叫了一聲。深夜來訪,扔物提醒,這在殘陽院門人當中,算是相當禮貌。
在玉城時,這幾人就表明了自己即將前往洛陽的意向,因此他出現在此處,並不算意外。然而七絕向來不合,不可能無事登門閒聊。
韋訓皺著眉頭問:「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