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話音剛落,金波榭大堂中陡然響起一陣尖銳如厲鬼的笑聲。
拓跋三娘仰天大笑,笑聲中滿是不屑,她高聲說道:「武林之悲?百姓之苦?敢情我們殺的那些拐子、邪教、龜公鴇母,從牙儈生意中漁利的奸商,都是你們名門正派護佑的良民百姓咯?老娘殺穿了一十八家教坊妓院,慧覺長老如此著急講和,莫不是白駝寺三位長老時常光顧其中某家?不知傷了您哪位相好,三娘可要給那位姐妹賠個不是了。」
琶音魔性情暴烈如火,一番話咄咄逼人,最後那一句更是公然侮辱方丈,白駝寺門下幾十名僧侶聞言,頓時臉色大變,紛紛鼓譟起來,個個怒目圓睜,恨不得立刻給這齣言不遜的女子一點顏色瞧瞧。
慧覺數十年潛心修禪,性情沉穩,並不因拓跋三娘的挑釁而惱火,揚手止住門下弟子,緩緩說道:「眾生平等,縱然是沉淪泥犁獄的惡人,只要能誠心誠意懺悔,依然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殘陽院亦是如此。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以殺止殺絕非正道,實不可取。」
許抱真接過話來,冷然道:「慧覺長老說得倒是大義凜然,然而這些人在洛陽為非作歹多年,你們卻視若無睹,養癰畜疽,只為表面上太平無事。如今我們動手清理這些陳年宿疾,你們反倒慌張起來了,恐怕不是為了和氣,而是怕殘陽院以此立威,動搖了你們在洛陽的根基吧。」
洞真子這番話一針見血,一下子戳中黑白兩道之人的心思。河洛地區的武林勢力處於微妙的平衡態勢,殘陽七絕打著尋人的幌子橫插一腳,不得不令人多想。殘陽院向來行事狠辣,高手如林,誰也不敢單獨與他們結下樑子。白道依然抱著議和共存的希望,□□上卻有不少人打著群起而攻之的算盤。
然而對方才來了四個人,面對百倍於己的對手,氣勢上卻絲毫不落下風,人人有宗主風範,似乎穩操勝券,實在令人納罕,一時間誰都不願意先出頭。
嵩陽書院的周子安見狀,開口道:「諸位英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黑白兩道之間,本就存有許多灰色地域。綠林之中,也有尊師這般發丘盜墓、不走尋常路的豪傑。倘若真遇到大奸大惡之徒,將其除去也算是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了,我們自然沒有二話。然而殘陽院搗毀的許多生意是合法的,便是官署上門稽查,也找不到錯處。你們居於德義之崇岳振振有辭,實在是……」
他故意沒把話說完,搖頭嘆氣,暗諷殘陽院本來就是令人不齒的歪門邪道,插手別人生意是多管閒事。
邱任呸了一聲,大聲道:「誰跟你們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了?由師父開始,殘陽院從不以什麼狗屁英雄豪傑自居,我們既不仁義,也沒良心,最看不慣的就是你們滿嘴仁義道德的虛偽嘴臉。別的不提,老和尚們在寺里吃齋念佛、苦苦修行了幾十年,可沒聽說有哪個因此大徹大悟、立地成佛的。紫陽真人好大的氣派,也沒見有羽化成仙的本事。這些扮演觀音的少年卻每年都能『升仙』,你們難道從來不覺得奇怪嗎?」
白駝寺三長老和斷塵師太聽了聽聞此言,臉上皆露出愧色,一聲嘆息,沉默不語。
作為武林中最具威望的祖庭,白駝寺其實早已對巡城升仙之事心存懷疑。然而卻在多人接連失蹤之後才著手派人查訪,已是行動遲緩。況且斷塵師太調查了一年,也未能查出什麼頭緒。如今竟是一夥兒盜墓出身的邪道出頭,為這樁疑案奔走。身為正道表率,他們著實感到如芒在背,深感慚愧。
許二、三娘、邱四一番唇槍舌劍,將白駝寺、蓮華派、紫陽派擠兌得啞口無言。丐幫團頭高泰平時最是精明,今日卻不知為何格外沉默寡言。
伊闕門的門主魏向榮見狀,高聲道:「巡城是我們洛陽傳承百年的習俗,跟外地人沒關係。騎驢娘子能擔任觀音奴,那是菩薩垂青,事後能不能升仙,全看個人造化。疾風太保成婚之時,中原武林有不少人前去給他捧場送賀禮,大家親眼見識過騎驢娘子的本事,她一個人單挑羅剎鳥整個門派,什麼樣的拐子能把這等高手擄走?你們以此藉口栽贓陷害,暗施偷襲,分明是別有用心!」
伊闕門在洛陽城中有兩個香堂被殘陽院襲擊,死傷甚眾,魏向榮滿腹火氣,暗中捏著刀柄,只等有誰領頭髮難,便一擁而上。誰曾想沒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填坑,雖有以百敵一的優勢,眾人卻只是坐而論道,實在令人氣悶。
拓跋三娘聽到「栽贓陷害、暗施偷襲」八個字,在琴弦上「鏘」的撥弄一下,尖聲道:「老娘報仇發難向來光明正大走正門,收錢才接暗殺單子,一百兩金子一顆腦袋,你給錢了嗎?還想請我暗殺?真是笑話!」
她的琴音與嗓音尖銳刺耳,如指甲刮擦石板,令眾人腦中嗡嗡作響。魏向榮首當其衝,立時感到丹田氣血翻騰,幾欲嘔吐,難受極了。
慧覺、慧緣、慧定三長老和紫陽真人等皆是江湖頂尖高手,見多識廣,察覺她聲音中蘊藏著極深厚的內力,倘若無所顧忌放手撫琴,周圍人群但凡功力稍弱幾分,都會被其牢牢壓制。這樣厲害的人物,在殘陽院中竟然只能排行第三。
只聽「砰」的一聲,大堂另一側有人拍案而起,是龍門會的會首尹術。此人在南市的店鋪生意因這場風波受到嚴重波及,雖沒有人員傷亡,可這些天卻不敢開張,不僅損失巨大,還受到同行譏諷嘲笑。
尹術性情暴躁,口無遮攔,實在忍不住了,嚷嚷道:「大伙兒別跟這幫敗類廢話了,併肩子上啊,砍死他們為武林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