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與辟邪組合的瑞獸之舞,一般僅在盛大的佛道儀式中使用。如果那獅子擁有明黃色的鬃毛,則為「黃獅子」舞。唯有帝王本人在場時,掌管宗廟禮儀的太常寺樂人才能夠表演的神聖舞蹈。
岐王沉默了。他屏退侍從,帶著致命的危險,沉聲問:「你看過黃獅子舞?」
寶珠茫然搖頭,眼神空洞,仿佛巫師降神時恍惚迷離的離魂神態。
「那麼誰告訴過你獅子要與辟邪一起舞蹈?」
「天人所授。她說:那是大王應得的。」
那是他應得的。那是他應得的。這句震耳欲聾的話在李昱心中反覆迴響,揭開了他二十年來不能訴諸於口的痛苦執念。
「我不能欣賞黃獅子舞。」他壓抑著那份極度的失落,故作平靜地說道。
寶珠佯裝此時才回過神來,天真無邪地發問:「但那獅子是五彩的啊?」
李昱怔怔地望著舞台上翻滾跳躍的瑞獸,輕聲重複:「是啊,那是五彩的。」
只要不是黃獅子就可以了吧?巡城中不也有彩獅與辟邪一起的表演嗎?全洛陽的庶民都能欣賞的舞蹈,為何不能在岐王府中秘密地上演一次呢?萬民仰望崇拜的觀音,最後不也落在他的手上了嗎?
岐王凝視著丹鳥,對她神秘的一言一行充滿了渴望。就算沒有藥,他也想留她在身邊,當作能夠說出吉祥話語的籠中寵物,日日把玩欣賞。
但今夜就是極樂之宴,他的狂歡聚會需要一個美麗祭品。李昱很清楚,所有表演都是陪襯,最後的犧牲才是客人們真正嚮往的東西,亦是結盟的核心秘密。
李昱感到了一種極為罕有的情感,叫作不舍。在拿到大樂散占有她之前,他不願與其他人分享這獨特的吉兆。
霓裳院的教習嬤嬤走了過來,無言地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跪下。到了奴婢們更衣補妝、吃飯淨手的時候了。她們與家具唯一不同之處,就是需要這些麻煩的供養。
李昱揮了揮手,命張苟苟解開鎖鏈,派人押送丹鳥回去。他的目光緊緊追隨她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消失在朱漆大門外,眼神仍久久不能收回。
董師光早已注意到家主的留戀。無論怎麼威逼藥肆掌柜,遠行採藥總是需要時間的,在主人占有那少女之前,他不願在金桂宴上提前消耗掉她。
揣摩著家主的意思,董師光走上前去,悄聲向李昱道:「要不然,今晚就別讓她登場了?」
李昱盯著朱漆大門,喃喃道:「沒有觀音奴的極樂之宴嗎?那跟普通宴會有何區別?」
董師光輕聲提醒道:「不是還有另一個觀音奴嗎?」
李昱微微一愣,回想起為丹鳥領舞的金髮少年。那一年沒有用他,因為樣貌尚未長開,閹了以後許久起不來床,只得臨時換了一個絕色。
那胡兒如今出落得頗為漂亮了。其實性別於他們無甚緊要,只要足夠美麗,足夠荒淫血腥就夠了。
夜色如黑色的大幕緩緩降下,絕望籠罩著整個世界。寶珠和米摩延都待在房間裡。小几上擺滿了許多精緻菜餚,仿佛斷頭飯一樣,散發著供給死人的貢品味道。
人生第一次,寶珠吃不下任何東西。
所有垂死掙扎皆已宣告失敗,她再也想不出任何對策。當權力強大到可以碾壓一切的時候,謀略就變成了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徒留可笑。
米摩延的淚水順著精緻的臉龐不斷滑落,寶珠卻感覺不到任何淚意。這些日子裡,她已習慣將屈辱和憤怒咽進肚子裡,不再用這種方式表達宣洩。
「我會記得你的。」她拉了拉米摩延的手。
米摩延強顏歡笑,安慰道:「我陪你跳雙人舞,我們是搭檔。」
寶珠果斷拒絕:「不,如果以後有人來救我……你告訴他該殺的人都有誰,等他動手時,你就趁亂逃走,離開洛陽。」
門外燭光閃爍,外面來了四名帶刀侍衛。為了避嫌,成年男子平日不會進入內宅,他們是來迎接觀音奴的:托盤上是錦瀾天衣、蓮花冠和玉臂環等奢華的服裝首飾。
寶珠站起來去接死亡詔書,雙腿止不住發顫。這種狀態下,她還有力氣保持體面到終點嗎?
「不是給你的。」領頭的侍衛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米摩延,「你,穿上這些,去晚宴獻舞。」
兩個人同時愣住了。等反應過來,米摩延跳了起來,推開寶珠,搶先接過托盤裡的東西。
寶珠震驚地問:「可今年的觀音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