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石榴裙的美麗女子已經走到近前,雲鬢高髻,天姿國色,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及得上她半分光芒。
「辨真?」皇帝喃喃叫了一聲。
她沒有回答,儀態萬方地落座於御床邊,沉默地望著他。
八年時光,皇帝用盡一切手段想要祛除這個女子留下的陰影,可此時此刻,她還是這樣旁若無人地來到了身邊。
奇怪的是,他卻沒有感到害怕。或許是因為她並非想像中的浴血厲鬼,依然保持著生前光艷動人的模樣。
「辨真,你瘦了。」皇帝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臨終幻象。
這曾經是他最愛的女人,在逃難途中相依為命的妻子,為他生下三個孩子的母親,唯一享有皇后尊號的后妃。她帶來至高的愛與美,以及最深重的恐怖與悔恨。
「朕也老了,你是來接我升天的嗎?」皇帝問道。
女子默不作聲。她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他許久,然後取出兩卷文書,展開其中之一。接著,她從皇帝身邊搜出玉璽,徑直塞進他手裡。
皇帝眼神昏花,只勉強看得清前面幾個大字:《冊立太子詔》
他明白了:她要他用玉璽在這卷詔書上鈐印。
「你是為了元瑛而來……小狐,我的兒,你想讓他當太子。」皇帝有些激動,他回憶起一生中最重要的徵兆,那頭在夜色中散發著輝光的白狐,隨後美人歸來,麟兒降生,他得到了至尊皇位。一切都是天命。
「沒錯,他是你跟我的孩子,我不該懷疑……都怪奸佞挑撥!」
紅衣女子按著他的手,蘸了硃砂,在詔書末尾蓋下印璽。
「我讓元瑛當太子,你原諒我了對嗎?我只是一時糊塗……我最愛的依然是你,元憶之後,大明宮再沒有一個新生兒誕生。」皇帝顫巍巍地解釋。
只有弱者才需要辯解開脫。皇帝本能意識到,在步入另一個世界時,這紅衣女子的能力會遠遠超越他,人間權勢敵不過幽冥無常的力量。轉瞬之間,他的心態從強勢墮落到弱者位置。
女子並不理會。她捲起《冊立太子詔》,又展開另一卷文書,上面赫然寫著「遺詔」二字。
皇帝忽然驚慌起來。他厭惡這兩個字,這是死人的文書。他不想死,不想將手中的玉璽交給別人。
但女子的力氣比他大得多,她強行按著皇帝衰老的手,在遺詔上鈐印。五爪金龍燈盞的搖曳燭光之下,詔書上的硃砂印泛著殷紅血光。
「我不能替娘饒恕你。不過,有一個人,你可以親口問問她是否原諒。」她終於開口說話了,然而嗓音卻是男人的聲音。
踏著夜色,第二個女子邁入寢殿。
來人穿著一身亡者葬禮用的斂服,頭戴十二股花樹頭釵。看不清面龐妝容如何,因為她臉上蓋著一副陰森可怖的魌頭面具。
皇帝突然頭皮發麻,渾身寒毛卓豎,令人戰慄的極度恐懼再一次入侵心臟。
猙獰的四目面具之後,傳來了愛女熟悉的問候:「阿耶,我還活著,為什麼迫不及待將我埋葬?」
皇帝沒能回答這個疑問。一股濃痰湧上喉頭,他荷荷喘息倒氣,眼前的噩夢逐漸隱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說: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杜甫《贈衛八處士》還是詩聖原文經典。
歷歷來時路五個字用蘇軾的典,我詞窮,實在想不出時代對得上的詩了
第226章
長生殿內一片死寂。
扯下頭臉上沉重的魌頭面具,寶珠問了一句:「死透了嗎?」
李元瑛坐在御床邊,端詳片刻後,答道:「沒有,只是嚇暈過去了。不過,能不能再甦醒,就難說了。」
寶珠暗暗鬆了口氣,這才緩步上前,仔細打量將她活埋的親生父親,大唐王朝的九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