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一個最佳觀禮位置,他昨天夜裡便潛入宮中,提前蟄伏在此處。
遠遠望去,她穿一身層層疊疊的累贅華服,頭上頂著一片滑稽的板板,臉前垂著許多珠串,好像帽子前後安裝了門帘。人仍是那般驕傲神氣,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她擁有數不清的侍衛和臣子,不再是那個僅有一頭瘦驢、兩三個隨從相伴的落魄小娘子了。
鳳凰胎流落江湖,一路歷劫成長,於天地熔爐之中淬鍊,終得破殼涅槃,羽翼豐滿。
今天明明是她的好日子,可不知為什麼,韋訓心頭浮現出的,卻淨是她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樣。自傷病痊癒以後,他就在與一個從未有過的強敵戰鬥,那個妄圖再一次「盜珠」的心魔。從幽州一路尾隨兄妹倆回到長安,花了數月時間,才終於將其擊敗。
他很清楚,歸隱江湖的日子,她這一路已親身嘗試過了,她不習慣,不喜歡。
而她的世界,他也不喜歡。
他承認自己深愛的花朵生長於他鄙夷的土壤中,但她還是形成了令人尊敬的品格,這不正說明她有足夠的勇氣和能力改變這片腐朽惡土嗎?如果自私地將寶珠據為己有,那就辜負了她的天賦才華,辜負了那個縹緲的樂土之夢。
或許,她才是註定「顛覆天下」的神器。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旅程總有終點,重要的是一路上的風景。
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闕深處,韋訓知道是時候離開了。轉身之際,他忽然想出一個諧音笑話:天下該換個明主(明珠)了。
閃念間,韋訓便想講給寶珠聽,隨後一怔,心下悵然。
作者有話說:
鳳凰胎(砒霜版)孝果顯著,寶珠一路走通關的地圖,騎兵抵達就順暢了「跪而吮上乳」來自《資治通鑑》,舊唐書新唐書都沒記載,按照司馬光愛編的習慣,很可能沒這回事(但挺有意思)
「兼天地之姿,用日月之明」 出自《後漢書》形容漢孝明帝的句子quot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出自《尚書》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漢《青青陵上柏》佚名。韋訓消失的幾個月里,開始自學讀書了。
如果喜歡開放式結局,可以用此處《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為oe節點。
但寶珠不同意,請繼續觀賞下一個結局點《遠行客?我准奏了嗎?》
第229章
新帝繼位以後,照例有個迎新送舊的流程,加冕功臣,翦除異己。
這場權力變革中,最令人艷羨的當屬韶王府一名不起眼的小官——楊行簡。他雖出身名門,但仕途不順,人到中年只混到從六品閒職。
在韶王受先帝猜忌、最不得志的那段時光里,連王妃崔家都背信棄義,唯有楊行簡別具慧眼,執意與他聯姻。雖然女兒楊芳歇因病早逝,沒來得及過門,但李元瑛繼位後,仍將她追封為德妃。先帝過世,子女守孝三年不得婚娶,這位早已辭世的少女竟成了聖人唯一有名分的后妃。
眾人心知肚明,這並非李元瑛對沒見過面的側室有什麼感情,而是為了報答岳父慧眼識珠、忠貞不貳之德。身為德妃之父,楊行簡平步青雲,獲封衛國公,又得了一份承天萬壽公主府司馬的實職,得以封妻蔭子,光耀門楣。
慶祝升遷的燒尾宴上,這位新任國公興奮地在親朋同僚面前大跳胡旋舞,舞姿之矯健,動作之敏捷,全然不像是四十多歲的人。
至於袁少伯,李元瑛出人意料地將他封為幽州節度使,打算將這個自幼相伴的心腹派往北方邊境。
不過細想也合情合理。李元瑛在不為人知的流放期間,和妹妹聯手端掉了盤踞在河北的劉昆和王承武。新成德節度使梁什濟提前送來長子為質,以表恭順;幽州十萬盧龍軍舉足輕重,必須託付給可靠的武將掌控。
河朔三鎮如今已有兩鎮重霑王化,結束割據動亂指日可待。僅這一項功績,便足以讓憂國憂民的詩人們思如湧泉,揮毫作頌。
功臣一一得到封賞,唯獨除掉廢太子李承元的刺客來歷成謎。即便翻遍了長安每一寸土,那人依然不知所蹤。
寶珠公主惱恨他死遁不告而別,命畫師繪製青衣人和小沙彌的通緝令。可又怕地方官員急功近利,再拿出弩陣對付他們,猶豫再三,終未下發。
兄妹二聖臨朝,公主開府之後,班底日漸充盈,儲君爭議很快就平息了。李元瑛身患風疾,稍有勞累便會病倒,實在不像是長壽的模樣,主持朝會、處理政務大多數是公主出面。自有大儒為她辯經:公主姓李,論法統比當年武后登基更名正言順。
而後爭議自然而然向後延續,公主的後嗣、將來的儲君姓什麼?駙馬又該是什麼名分?朝臣與儒士們為此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幾乎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