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裴紀堂說,「先救人。」
「某現在就調撥城中能夠調集的勞力,帶上醫棚與柴草,上莊村被投毒,情勢必然險惡,若是可能,請寒山再走一趟……」
「……」
嬴寒山淺淺出了口氣:「老闆,不用去了,沒有人了。」
在再一次漫上來的安靜中,裴紀堂把臉轉向牆的一側,不再說話。
窗外日影移動,一道飛跑的影子從窗外掠過去。寒山還未來得及決定是寬慰他兩句還是讀讀氣氛就此告退,突就然聽到有人拍門,聽聲音是客舍那邊的雜工。
「裴明府,寒山先生!」
「壞事了!小女郎她突然發起燒來了!」
人總容易對自己過於自信。所謂「摔死善騎的,淹死會水的」,就是這個道理。
死氣無法侵入嬴寒山,也無法讓她患上疫病,她自然而然地對它沒什麼警惕心。但她忘記了,嬴鴉鴉是個普通人,被從鬼門關撈回來的普通人也是普通人。
她病了。
嬴寒山離開淡河縣城的這幾天裡嬴鴉鴉一直在低燒,這姑娘咬緊了牙關誰也不說,苦捱到姐姐回來才突然病來山倒。
客舍已經四面通風,門口上了焚燒艾草的炭盆,嬴寒山進門捏滅了撲面而來的兩三縷死氣,在她身邊坐下。她燒還沒退,大概是折騰得久了人迷糊,聽到有人進來也沒什麼反應。嬴寒山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心裡咯噔一下。
麻煩了。
她好像沒辦法按照一般流程處理嬴鴉鴉的病。如果把人比作瓶子,那麼充盈在人體內維持生命運轉的「氣」就是白色的水,而造成疫病,削減人活力,最終致死的「氣」就是黑色的水。
以前嬴寒山乾的活是把黑白兩種水分層,抽去黑色,留下白色。但嬴鴉鴉這個瓶子裡的水,從一開始就不純淨。
鬼門關走一遭的經歷還是從根源上改變了她的體質,她的身體裡不再是純粹的生氣,死亡作為嬴鴉鴉生命運轉的一部分被留在了她體內。現在「瓶子」里有三種水:生氣,和生氣混合在一起成為嬴鴉鴉一部分的死氣,外來的死氣。
嬴寒山沒辦法分辨此種死氣和彼種死氣,一口氣全抽出來鴉鴉肯定會報銷。她對著這個血條灰了一半的小姑娘束手無策,只能讓鴉鴉靠自身抵抗力靜養。
從客捨出來,裴紀堂還等在門口,嬴寒山掩了門,斟酌斟酌還是開口:「不成,老闆,我妹病了,病的不太一般,我得……」
裴縣令不說話,他深深地嘆出一口氣,望向被掩住的門,又回頭重重院落外的府衙垂落下去。如何是好呢,嬴寒山聽到他絮絮地低語著,那雙眼睛抬起來了,為難地,詢求地注視著嬴寒山。
城中疫病未絕,城外山雨欲來,如何是好呢,寒山先生。
人很難抗拒這樣的注視,在初見他請求寒山不要離城時裴紀堂露出過同樣的神色,她不知道這是技巧,表演,抑或是十足的真心,有幾秒鐘她有些不太地道地懷疑起自己的老闆。
他好像有一種天賦,一種令人動容令人難以拒絕的天賦,他不必說什麼來日厚報,也不必鼓譟唇舌就這麼被那雙懷著憂心的眼睛看著,不硬下心腸是說不出來那個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