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上官有那麼多, 每一個你都恭謙謹慎,唯獨嬴長史你當面挑釁,背後議論。你是眼睛有疾, 看不見其他人呢,還是頭腦有疾。掂量不清楚輕重呢?」
她的語氣平和, 甚至帶著幾分誠懇, 仿佛真的在請教問題,推著他下頜的那隻手卻幾乎已經把他的頭扭到了九十度。被捏住脖子的戶籍官口中發出含糊的嗚嗚聲,嬴寒山稍微鬆了一點勁。
「我在問你呢。」她說。
「……」
嬴寒山慢慢換了個手勢, 三指按在他的頸椎骨和肩胛骨之間,那是個很好用力折斷什麼的手勢。
「呃……有, 都有……」終於, 一點聲音從他的牙縫裡擠出來。
「嗯,有病要治。」
她鬆開手, 他腳下一軟直接撲在了地上,身邊幾個同僚立刻衝上去想要扶起他,抬頭看到嬴寒山又畏懼地壓住步伐。她輕巧地向旁邊一讓,袖起手來。
「只是講道理而已,不要緊張。」
癱在地上的戶籍官被架起來,所有人沉默地看著嬴寒山走遠。「可無事?」剛剛變了臉色早早退開的那位書吏又湊過來,「這真是……可要喚個醫者來看看……」
被架起來的戶籍官倒騰了半天氣,只顫顫地說出一句。
「我先去換身衣服……」
嬴寒山倒不是來找茬的,只是去找裴紀堂恰巧路過,修士的耳朵又恰好敏銳了一點罷了。
她不能真的和那人動手,殺生道者百無禁忌,但你非得把自己放進凡人的衙門體系里就有禁忌了。作為隔壁部門的一把手,把非己方部門的下屬員工打了,兩邊是要鬧矛盾的,裴紀堂這個一把手也是會難做的。
哎呀。
嬴寒山進門的時候裴紀堂正在讀踞崖關和蒿城的來報,從表情上看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事情。她耐心地等他讀完抬頭注意到自己,然後指了指窗外。
「出了點事,老闆。」她說。
裴紀堂點點頭,指指桌上的信。
「不止咱們這。」
從昨天傍晚開始,陸陸續續地有流民來到了淡河城牆下。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堆北風吹得向前蠕動的灰色草甸。他們身上掛著很多布片,這些分辨不出顏色分辨不出材質的碎布勉強掛在身上,大多數甚至不能用襤褸形容。仿佛害了紅蜘蛛的蘆葦叢,風一吹滿身的絮絮。
灰色的草甸涌到城牆下,先到的人倚靠著城牆紮起棚子來抵禦嚴寒,來得更晚的就只能三兩紮堆在一起,試圖捱過這個落雪的夜晚。不斷有人在城門下哀求,女人懷抱著一聲不響的嬰兒,裸露出來的手臂在寒風中凍成紫色,老人像是一座雕塑一樣僵在拖板車上,中年人跪在車邊對著城門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