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他們記恨不記恨她,他們的家族是否會和她作對。那雙金色的眼睛並不狂妄,也沒有手握兵權的傲慢,它陰燃著一股不祥的火苗,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桎梏著它,才讓它沒有從她身上蔓延開來,灼燒她周圍的一切。
她的確是仁慈的,仁慈到願意在這裡向他們解釋這件事不是她的部下做的,甚至這件事很可能真的不是她的部下做的。有人躊躇著,想要從中轉圜:「大將軍……大將軍請息怒,何必走到這一步?我等皆負喪子之痛,故而言語上冒犯衝撞了大將軍。不若各退一步,畢竟將軍行軍,尚有我等可襄助之地。」
你冷靜一點先別砍了我們,好歹我們能出人出錢出糧,你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先放下劍和我們好好談談怎麼樣?
嬴寒山看向說話的人,她臉上寫著四個字,莫名其妙。像剛剛說出這通話的不是人,是什麼鳥什麼動物一樣。
「你拋出了一個很奇怪的籌碼,」她輕輕抖了抖手裡的劍,像是在抖掉上面子虛烏有的血跡,「你們的幫助,我原本不需要你們的同意就可以拿到。」
她脾氣實在是太好了,對軍隊的要求實在是太高了。嬴寒山用軍功,用戰利品安撫他們,用威望,用嚴苛的軍紀束縛他們,不論是白鱗軍還是她手下的騎兵步兵,都不曾掠奪被攻下的城池。所以農人們傳播著她的凶名,世家卻並不真的畏懼她,既然她沒有殺人,那麼大概以後也不會殺吧
可她從未承諾過。
「我曾經一個人敲開了沉州蒿城附近所有塢堡的大門,那些塢堡的主人有些腦子清醒,有些不清醒。腦子清醒的還活在淡河附近,不清醒的沒有人再見到他們了。」
嬴寒山垂下拿劍的手,劍尖輕柔地在跪下那個人的膝蓋邊晃來晃去。
「我可以在這裡殺掉你們,殺掉你們的孩子,家人,你們手下每一個為你們拿起武器的人,甚至不需要多少兵力。以後再有人在我好好說話的時候想不講道理,他們就會想起你們來。」
死寂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又隨著不知道是誰因為顫抖而打翻的酒杯驟然結束。
「……大將軍!」
「大將軍恕罪!我們已經知道這是奸人誣陷!」
「驟然失子,我們只是悲痛得糊塗,何至於您發這樣的怒火啊……您向來仁慈,何必要與我們計較……」
「家中幼子與老妻無辜,您不要……不要……」
再這樣鬧哄哄的哀求聲中,嬴寒山輕輕向著座席歪了一下頭。
……萇濯看到她歪頭了。
直到剛剛他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抽走了她的劍,說完了本該由他說的話。那盞明光熠熠,托舉著火苗的雁燈隔絕了她與他。這之間相距的不過是幾步路,萇濯卻覺得仿佛有一條著火的河流涌了進來,把他與她分割。
她有別的計劃,她有別的謀斷,她沒有告訴他
她是不是,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