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向來都由強者制定,主動權向來都由強者掌握, 但在談判中條件的產生往往反直覺。
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峋陽王這幾千騎兵哪一騎都非常值錢, 在這次攻城中損失誰都很可惜。
而青城內這群官員和守城士兵不同, 他們守是死,投降把性命交給敵人也未必能活, 所有人都半隻腳踩在鬼門關上。
這時候一旦他們對投降這件事喪失希望,就很可能幹出集體與城下人玉石俱焚的事情來。
所以城下的將領必須考慮他們的要求。
再者,這個要求也不是無理取鬧。投降的城池獲得的待遇和被攻打下來的城池獲得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我們投降了,你按道理不能在城中濫殺,縱火,你或許可以搶劫這裡的居民,但不能在搶劫之後殺死所有男人,擄走所有女人。
但誰知道你們會不會陽奉陰違,在開門的瞬間以軍隊失控為由縱兵搶劫?誰知道你們那兵強馬壯的幾千人里有沒有想渾水摸魚的?
我們是弱者,我們擔憂,我們恐懼,我們沒有一點傷害你們的能力,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所以你要答應我們。
這一封降書被綁在弓箭上射出城去,並很快收到了答覆。
他們同意了,只要青城投降,他們可以將騎兵後退,由將領率領親兵入城。答覆里甚至還保證,崔蘊靈仍舊可以做青城的縣令,食祿比現在只多不少。
峋陽王麾下的人知道這個崔姓年輕人的底細,他趁著招親的由頭把自己的名刺遞給了裴紀堂身邊的女官,混在官員的隊伍里無所事事,阿諛奉承。終於不知道怎麼逮到了做青城縣令的機會,靠著從自己父親二兄口中問出的情報換了官位,除此之外沒有更大建樹。
他們確信這是一個油滑的,貪婪的,利己主義的小人。他絕對不會去冒一點風險,只要給他一點油水,一點利益,他就會搖著尾巴巴巴地跑過來。
裴紀堂是愚蠢的,至少是輕忽不察的,不然他不會讓這樣一個人去擔任守城官員。
而與此同時,這個貪婪的,油滑的,鼠目寸光的投降小人,正整理好頭髮,為自己戴冠,系上綬帶。
崔騁和李彤德並列,一起站在這群青城文吏的首位,看著這個年紀在他們之中排最尾的長官整理好自己的儀表,拿起裝有青城長官印鑑的盒子,抬眼看向他們。
那張臉上沒有怯懦和遲疑,也沒有悲壯和怒火,他很平淡地走下來,衣袖與衣衫摩擦的沙沙聲在落針可聞的空氣里分外明晰。
在走到崔騁和李彤德身邊時,他的步伐停頓了一下,崔蘊靈扭過頭看著二人,開口。
「如果我今日死了,」他說,「諸位如何?」
崔騁一滯,下意識看向一邊的李彤德,這位主簿深深地蹙著眉,對崔蘊靈一拱手。
「下官彼時必亦死矣,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