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的嘴角抽了一下,誰都知道小皇帝至今已是總角之年,卻話也說不清楚,更不要說提筆下詔了,他手裡這份詔書,從頭到尾都是眼前這人擬的。
詔書倒不是什麼得罪人的詔書,敕封臧沉二州刺史裴紀堂為文定侯,領持節都督一職,代上統領臧沉兵馬。
臧州、沉州甚至包括小半個從州都已經歸於一域,朝廷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這裡希望沉州和第五煜兩敗俱傷的想法落空了。
但落空不是完全落空,在戰爭中那位統領兩州兵馬的大將軍失蹤,軍權空懸無主。裴紀堂是文官,從未直接掌管兩州軍事,他想要把那些未必服他的將領拿在手裡,絕非易事。
這時候,朝廷一紙封侯令下來,就把他從火堆前提到了火堆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光鮮亮麗的影子,這個人吃掉了苦戰之後的所有好處,踩著生死不明的大將軍原本該得的一切封侯,不用誰去挑唆,不用再用什麼手段,內亂自然會發生。
……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不會是個蠢貨。
所以,這一旨聖旨,他未必會接。這趟宣旨的活,就是一塊落誰手上都又黏又燙的燙手山芋。
「下官懇請相爺賜教。」那使者在心裡嘆了口氣,好歹他有左相學生的門路,今天才能站在這裡。
「賜教什麼?」
「若是,」他忖度著語句,「若是那二州刺史不肯接旨,又該如何?」
「不如何,」杯子裡的茶冷了,不中吃,裴厚之信手把它倒進窗邊的蘭花里,「臧沉大將下落不明,方經一戰,一時半會難有新的戰事,他此時抗旨,是想和朝廷對上,他該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接的。」
使者恍然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陽謀。若不接旨,便是拖著還未整頓好的軍隊,民心渙散地與朝中開戰,雙方一南一北,朝廷固然兵力不濟,但裴紀堂內患未除,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不如這時候冒險接下,還能看看有沒有調停的餘地。
兩邊確實都算不上好選擇,但左相似乎篤定了那人會接旨。
「還有一事,」那使者謹慎地攥著手中的旨意,「相爺,討逆平叛大將軍嬴寒山之妹,經查似乎是葉家餘孽葉蔓……」
裴厚之抖空杯子的手頓了頓,使者聽到他嘆息一樣,夢囈一樣,說出一句讓人不懂的話。
「可惜了,我的善善,應該也很喜歡女兒……」
這話沒頭沒尾讓人聽不明白,使者只能硬著頭皮向下說:「而刺史此人,對她似乎頗有情愫,如此立場,或許應該再慎……」
噠,杯子被輕輕放在桌上,裴厚之突然提起興趣一樣看向他,半晌拊掌笑起來:「是嗎?」
「是嗎?哈哈哈哈……有意思,好啊,好啊……真是有意思,裴葉啊……」
站在階下的使者等得官衣全濕,也再沒有等到左相繼續說點什麼,他只能恭恭敬敬地退下,揣著滿腹疑問啟程了。
【金為馬,玉作梁,駪駪北來拜侯王。】
【好防黃粱一夢醒,匣無化碧竹無湘。】
佚名·頤朝末年賒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