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他的眼睛, 嘴角不住地顫抖,手腕也不住地顫抖,一縷日光在劍背上跳動, 反光照在他臉上也照在她臉上。
哈?哈哈……
裴紀堂聽到她笑了,很輕的笑, 卻震得整個身體都在抖。嬴鴉鴉仰起頭, 對著天空急促地喘息著。
為什麼啊,你告訴我為什麼?
好好笑啊,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是誰寫的我的命,誰寫的你的命?我原本已經不想喜歡誰了, 我原本已經受夠了他們一個一個地離開我。
可我喜歡上你, 喜歡上一個裴家子,然後知道他是滅了我全族的人的兒子?為什麼, 為什麼你瞞著我直到這個時候?
為什麼,哈哈……為什麼啊!
她想要哭喊,想要尖叫,想要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可她只是發出了一聲很輕的氣音,用空著的那隻手抹了抹臉。
當那隻手放下的時候,嬴鴉鴉還是那個姿態頂好看的嬴鴉鴉,她沒有哭,沒有再發抖,過去十幾年流淌在骨髓里的驕傲在這一刻燃燒起來,支撐住她搖搖欲墜的骨頭。
她想要一個答案。
眼前一片混亂,她看不到裴紀堂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自己拿劍的手。天地間的一切都融合成閃閃發光的光點。在巨大的耳鳴聲中,在混亂得快要把她擊潰的思緒里,她想要她的愛人給她一個答案。
「裴紀堂,」她說,「你告訴我,你究竟認不認裴厚之是你父親?」
她感覺到裴紀堂動了。
他向她走過來,一步,一步,把斜著的劍刃遞上自己脖頸,一直到它邊緣浮現出淺淺的紅線。
「他從未養過我,我從未有一日覺得他應該是我的父親。」 那聲音好像從高處飄下來,很輕地落在她身上燃燒著的火上,於是火在緩慢地熄滅下去。嬴鴉鴉晃了晃,劍從他的肩膀滑落向一側。
「我葉家上下闔一百八十餘,盡遭屠戮。」她喃喃著,「我姨母大長公主望撫育我數載,如師如母,被鴆殺宮中。」
「我父兄皆喪,屍骨無存。」
「我此生此世,必殺裴厚之,絕其族,戮其屍……」
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委屈和痛苦順著骨骼中燃燒的痕跡漫上來。一瞬間嬴鴉鴉覺得自己變回了幼年的某個時候,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受過什麼委屈,但那一天她哭得好像要把內臟翻過來。
老天啊,他們都死了,長公主,祖父,舅舅們,阿母,父親,阿兄,他們都死了……我明明沒有做過任何錯事,我沒有奢侈地揮霍過,沒有草菅人命過,可是你把他們都從我的生命里拿走了。
我明明死過一次又支撐起自己,我明明又開始愛了,為什麼你要這麼折磨我,折磨他呢?
在迷濛的淚水裡,她好像看到裴紀堂半跪下來,向她伸出手。
抱抱我吧,她想,我已經沒有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