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起的默許太自然了,令簡秀萌生了一種這個人其實非常縱容他的錯覺。
這個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燙,簡秀匆忙的低下了頭,又摸出了柿子捲兒,繼續遞向了蔚起:「柿子捲兒也很好吃的,我從小就愛吃,用奶油裹著的堅果碎會很香。」
「嗯,謝謝。」蔚起依舊是道了謝,接過了透著柿紅色的蜜果奶油卷。
簡秀用目光描摹著蔚起半垂著首,睫羽震顫的模樣,淺淺的光繚繞成柔軟的線條,畫出這位年輕的軍官冷淡好看的側臉。
他專注的注視著蔚上校安靜的吃完了柿子捲兒,心澗潺潺,流淌成河。
簡秀其實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麼一絲不苟、點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點,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夠在不經意間,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當然,簡秀知曉,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樣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可能的話,他應該就可以用更親密一點的語氣,再放軟一點語調,告訴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對,只是一句話而已。
一句……尋常而柔軟的話。
可惜沒有,什麼都有沒有。
簡秀略帶奶香甜意的遐想註定是子虛烏有,這樣的可能性在形容規整、井井有條的蔚起面前約等於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捲兒,嘴角乾乾淨淨,他頗有涵養的將透明的密封袋折好,準備一會兒扔進公用的垃圾桶,整個過程行雲流暢,指尖連一星半點的糖霜都沒粘上。
簡秀眼角微睞,遞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荷花酥:「還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過:「謝謝。」
其實這委實算不上是多麼有趣的交流互動,他們兩人,一個遞著點心,說這個好吃,另一個接過,禮貌地道謝;此後,幾乎再沒有了更多餘的閒談。
偏偏就是這樣本該單調且索然無味的某一刻……也許有那麼一秒,樹影婆娑一瞬,和風拂過一剎,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間,簡秀覺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間橫亘著的邊界消失了,悲歡一渺。
「上校。」他輕聲喚著,問道,「你為什麼要過來呢?」
「你又為什麼要難過呢?」蔚起不答反問。
「我沒有難過。」簡秀眸光輕爍。
「嗯。」蔚起沒有揭穿,只是嗅著空氣中,橙花還未來得及徹底消弭的香溢純淨的苦澀感。
他下低頭,素白的手中還拈著那枚精巧細緻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簡秀眼底,竟有某種佛前拈花的寧靜禪意。
蔚起只是在想簡秀的問題。
為什麼要過來呢?
迄今為止,他見過他幾面?
醫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廳,以及現在——月桂樹下;六次,而這六次之中,兩次隻言片語,兩次不歡而散,還有兩次……他都選擇了留下。
其實之於蔚起,現在的簡秀還有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約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極高卻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銳卻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麼令他暫且將這些按下不表?是因為簡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嗎?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簡秀這個人是斂藏有鋒芒在的。
他遠遠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外在那樣柔弱無害;不論是在蔚起質疑下的淡然反駁、不落下風,還是課堂上的侃侃而談、不戰而屈人之兵,都潛伏著簡秀的銳利。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蔚起半生軍旅,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簡秀,不露圭角,卻唯獨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範,願意讓他看見他骨子裡真正無拘不馴的一面。
很輕,很淡,稍縱即逝。
沒來由的,簡秀讓蔚起想起了拿著娃娃的小艾琳,被蘇珊抱在懷裡打滾撒嬌的花花,還有遙遠的第九星軌,玫瑰之環上,懸命一線的……蔚起驀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緒,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為什麼會過來。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說:「也許,是點心太好吃了吧。」
簡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個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樣,直接自己將所有的點心全部塞進了蔚起的懷裡:「那都送你啦,上校。」
蔚起猝不及防地被他這直白坦率的熱切給撞了滿懷,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的他剛想下意識拒絕:「不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