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四歲的時候,陸承安心地善良,覺得景尚沒玩具, 送給他一個日記本。
是好看且顯眼的粉紅色。
那個日記本有成人的手掌大小, 但送給小孩兒就顯得巨大。
六歲的景尚和四歲的陸承安玩躲貓貓, 還要讓陸承安照顧他呢。景尚沒玩過遊戲,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尋找,四周對他來說是從沒涉足過的廣闊地圖。而陸承安最會捉迷藏了, 在家裡時他爸和爸爸想找到他沒那麼容易。
遊戲新手碰上遊戲老手, 只有被欺負的份兒。陸承安躲在一個能看見景尚的地方, 好玩地看他從東轉到西, 從西轉到北,再從北轉到各個方向,捂著嘴巴偷樂。
等到夕陽銜山, 地面塗抹上一層餘暉的金,景尚還是找不到陸承安, 整個人開始急了。
那雙深紫色眼眸就像碰到下雨天似的, 迅速攀爬進清水。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如瀑布飛流般落下來。
他茫然地看四周景色, 大哭著喊:「陸承安——」
「陸承安。」
「陸承安你在哪兒?」
「陸承安——你出來——」
他身上昂貴的小西裝因為和陸承安這個髒髒包玩兒, 也弄得髒兮兮的。儘管他提前說了不能弄髒, 但快樂就是在沒那麼乾淨的隨心所欲中飽滿起來的。
景尚用稍微乾淨的衣袖襯衫擦眼睛,眼淚卻越擦越多。
「陸承安。」
「陸承安——」
「陸、承、安——!」
「......陸承安。」
一個砂糖橘猛地朝陸承安的後腦勺砸過來,「噔」地一聲輕響,黃澄澄的砂糖橘圓潤地貼著肩膀滾落到地上。陸承安唔地低呼出聲,唰地直起身體,眼睛裡有沒睡醒的不清醒:「怎麼了怎麼了?有危險?景哥景哥?」
他左邊臉頰有長時間壓著手背睡覺的手指印, 像一隻呆呆笨笨的兔子。
「你自己非要跟來醫院,說照顧我,然後你在我床邊睡死過去?」景尚手裡又捏了一個比剛才那個大點兒的砂糖橘,能看出來他沒砸夠。
這次想砸陸承安的心口,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良心。
「誒呀景哥,那人困了總要睡覺的嘛。」陸承安嘻嘻哈哈地一笑,手指向下一撈,拉著板凳腿離景尚更近。他們現在關係不比從前,陸承安偶爾裝舔狗,其餘時候可不是舔狗,敢指著景尚的鼻子說,「我已經來照顧你了你還想要怎麼樣?是你自己多管閒事救我的,我可沒有逼你。」
景尚便恨得牙根癢,用能吃人的眼神瞪陸承安:「我早晚要弄死你。讓你再跟我嘴賤。」
「你也嘴賤。」陸承安說。
「......」
看著景尚身穿病號服好好地坐在病床上,陸承安完全做不到把他和自己夢裡的、只有六歲的景尚融合。
真是奇了怪了,他怎麼能夢到景尚哭呢,還夢到對景尚說那句「不想遵守小時候的約定」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第一,景尚小時候也非常可惡,他根本沒哭過,總以取笑陸承安家貧身髒為每日的樂趣。
第二,倆人雖然是髮小但向是來王不見王互相看不對眼,也就是陸承安在本該情竇初開的年紀裝作喜歡景尚,開始收斂渾身的刺,故意說喜歡他噁心他,二人才沒那麼兵戈相見。當然是陸承安單方面這麼認為的而已,前幾年在景尚眼裡,不知道有多想挖個坑把他活埋了呢。
所以,他做這樣令人感到驚悚的夢簡直莫名其妙。
......真TM見了鬼了啊。
厚重的窗簾全部燃燒,火光卷過窗台,被景尚抱著從窗口一躍而下又躲過牧寒雲的機警睃巡後,景尚躺著不再動彈。陸承安以為他死了,嚇得也不再動彈。
雖然他總是詛咒景狗死,可意識到一個人的生命快速地在自己眼底流失,那種同類消亡的悲傷與空洞頓時掏空了整個胸口。
仿佛只剩一張人皮的陸承安默然垂視,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後田辛宛若天神,背著路燈光跑過來,精準地找到景尚。
蹲跪下來查看他的傷勢。
因為跑得太急所以他氣喘吁吁的劇烈呼吸,在這刻成為疑似墳墓的牧家裡的生機象徵。
救護車的鳴笛緊隨其後地響起來,嗚哩嗚哩嗚哩——
悠長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