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卻旁人的擺布,拋卻不想要的身份,她是真的這麼想的。
蕭景姝抬起頭,再次對上辛隨的雙眼。這位長輩的目光依舊柔和,似乎能包容一切。
「好孩子。」她道,「從今日起,除卻在福壽堂學醫製毒之外,你每日來節帥府中讀三個時辰的書。」
蕭景姝這下是真心有些茫然了。
學醫讀書,這都是她自己本就願意做的事,竟也能成為「差事」了麼?
辛隨又看向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巫嬰:「你雖然更年長,但心性卻比你阿妹更單純一些,也難怪能有一身好武功。往後你就跟在阿英身邊罷。」
她對辛英道:「你阿娘坐鎮劍南東川,你小姨要戍邊,我和我身邊的人都老了,你得開始慢慢攢自己的班底學著接手西川了。這姐妹二人都不錯,往後你們選人也一定要記住,貴精不貴多。」
辛英抱拳稱是。
於是蕭景姝和巫嬰都正兒八經當起了差事,做的事於她們而言倒不算難,只是打交道的人變得多且雜起來。
而這些錯綜複雜的人與事,也被放上了蕭不言的案頭。
這樣的日子還沒過上幾日,就到了端午休沐的日子。她們二人一人從節帥府領了一份節禮,頗為吃不慣裡面的肉粽與蛋黃粽。
蕭景姝便買了粽葉,自己學著包了蜜棗粽、八寶粽等,給後院送去了一份,又給節帥府送去了一份,反響很是不錯。
轉眼便是五月五,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了艾草與菖蒲,就連她們這個「鬼宅」也不例外。
沒掛完的則被蕭景姝送去了後院——管這幾個神出鬼沒的人掛不掛呢,不過到底花了幾文錢買的,丟了怪可惜的。
雖是休沐,她們卻沒睡到自然醒,半晌時便手牽著手去街上看跳大儺除邪祟。
最熱鬧的當屬州府衙門在的那條街。倒不是因為那條街最寬敞,而是因為每年端午辛隨都會在那裡親手給老人小孩們系五色絲——劍南一向有這樣與民同樂的風俗。
也因此,那條街上通常有著跳大儺最好的百戲班子。這是一種約定俗成,跳得最好的要讓節帥先看到。
儺戲隊伍跳到州府堂前時,恰好跳到最精彩處。扮疫鬼的樂人被眾神驅逐,無路可逃,將臉上那象徵著不詳的面具摘下,扔向了半空。
樂人露出的面孔正對著堂中的辛隨。州府對過的蕭景姝看到辛隨給身前的小孩子手腕上繫上了五色絲,在抬頭對上那樂人的臉時神色微變。
有看到了那樂人面孔的百姓拍手叫起好來:「好俊俏的小娘子!」
蕭景姝的心卻倏地狂跳起來。
那樂人跳著舞轉過了身,對著長街這一側的百姓粲然一笑,周圍響起叫好聲,甚至有不少人摘下身上的香囊扔了過去,可蕭景姝的心卻如墜冰窟。
——那赫然是一張與她的母親、十六年前被扔進皇陵的貴妃韋蘊有七分相似的臉!
第23章 太女衛 以往,我們只是護衛女帝與太女……
巫嬰四年裡只見過韋蘊兩次,此刻只隱隱覺得那樂人有些面熟,不過低頭一看蕭景姝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
她緊緊握著蕭景姝的手,低聲不斷喊著:「皎皎,皎皎。」
「皎皎,你只是阿娘的皎皎,你只有阿娘一個親人。」
「我被關在皇陵里快要餓死,可一想到肚子裡還有一個你,我就繼續找苔蘚吃……你一定是上天賜給阿娘的珍寶,在那種時候竟然也活了下來。」
「皎皎,外面的天地才最好看。若是不得自由,縱然擁有再多金銀珠寶,那和被放進棺材裡的陪葬品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些總在某些時刻浮現在腦海中的話,到底是阿娘真的說過的呢,還是夢裡夢見的呢?
倘若是真的,為何在幾年前她闖入佛堂想見阿娘時,她能憎惡到拿起香爐對著她的腦袋砸過來?
那香爐太重了,擦著她的頭皮砸過去,勾掉了髮絲,甚至在牆上砸出了裂縫,阿娘是真的下了死手。
倘若是夢裡夢見的,可她為何想不起來那夢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與阿娘在一起的時候還太小了,小到無法留下清晰的記憶,只有一絲餘溫尚存。可這一點溫度也被後面十年的冷待消磨盡了。
蕭景姝倏地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辛芷的哭訴。
「正是因為我喜歡他,我才想讓他早早對我死心……」
阿娘,你又是怎麼想的呢?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呢?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你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你、不在乎你了。我對著鏡子都不會想起你,畢竟我細看起來才能發現自己有幾分像你。
可我看到一張與你那麼相似的臉時,才驟然發覺,我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