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曉自己此刻應當接過帕子擦乾淚,說一句「節帥見諒,是戲唱得太好」,可在意識到自己在哭後,眼淚卻更克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節帥見諒。」蕭景姝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到自己以往身不由己的日子,一時感同身受。」
辛隨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她與蕭不言的「舊事」,搖了搖頭道:「你該開心才是,太女衛做的事,便是想要世間女子不必再身不由己。」
於是蕭景姝對著她擠出一個微笑。
終於等到了順理成章開口問韋蘊的機會,蕭景姝竭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節帥,找到韋蘊後我們該做何打算呢?」
辛隨瞥了眼她:「你定然不是想問那些稍稍動腦子就能想出來的蠢問題,有話直說。」
蕭景姝定了定神:「韋蘊一看便是別有用心之人推到劍南攪渾水,即便她真育有一位皇女,背後人又怎會好好教養她成才?如果沒有……」
她喉頭動了動,繼續道:「聽聞皇族之中也沒有什麼聰明伶俐的公主郡主,我覺得劍南的最佳選擇,便是待今上再得皇女後由節帥扶持登基。」
「這般想來,韋蘊其實於劍南沒有什麼大用處。」蕭景姝垂下眼睫,不想讓辛隨看清自己的情緒,「那節帥那個時候會放她走麼?」
會讓這個一直身不由己的人去過幾天屬於自己的日子麼?
辛隨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的確聰明,可不知是不是過往經歷的影響,她的同理心太強了。
這不算什麼壞事,可這註定她當不了一個最好的政客,走不到太高的位置。
她在這個時候終於悟透了那句「我只是個普通人」的意味,默然片刻道:「你既明白韋蘊是旁人放下來攪亂劍南的一枚餌,定然也能猜到這消息一定傳到了金陵。」
蕭景姝微微頷首。
書房已經近在眼前了,高懸的匾額上寫著「積健為雄」。辛隨落座後飲了口茶:「朝堂不滿劍南已久,此次定會遣使來訪,甚至會給劍南扣上私藏皇嗣意圖謀反的罪名。」
「天下政局瞬息萬變,劍南之外的太女衛正在竭力營造對我們有利的局面。」辛隨平靜道,「但倘若到時候局勢對我們不利,我也會獻上韋蘊與『皇嗣』,以換取劍南不會傷筋動骨。」
辛隨看著眼前這個孩子白皙的臉色露出一個苦澀的、意料之中的笑,聽到她問:「那於節帥而言,什麼情況算是『不利』呢?」
「尚未找到能夠扶持的人選。」辛隨緩緩道,「亦或者,是劉忠嗣沒死成。」
想來劍南已經派人去刺殺劉相公了。後者她無法左右,前者……
剎那間蕭景姝想到了想到了仍被太女衛尊稱為帝的顯聖帝,想到了自己與玉容兒這步明顯幾年前就布下的棋。
最初公儀仇應當只想將她送來劍南,在她走後才動了阿娘。
那最初,他的計劃應該是什麼呢?
想要將局攪得足夠大,就不能吝嗇拋餌,公儀仇顯然不是個吝嗇的人。
蕭景姝推測,最初他的計劃應當是讓玉容兒這個與阿娘有七分像的人引起辛隨的些許警覺,然後順勢推出自己這個真的皇女。
除去讓阿娘現身這一種,他應當還有別的手段坐實她的身份——當年開皇陵的匠人?皇陵的出入圖紙?某種能代表韋貴妃或是先帝的證物?
但最強有力的手段還是阿娘。
蕭景姝緩緩道:「……節帥就沒想過在尋到韋蘊之後,借著她的幌子直接立一位有真能耐的假太女麼?」
顯聖帝,顯聖帝,她們稱沒有衛氏血脈的皇后為帝。
還有大帝的手稿之中,不時提起對生育的憂慮。
傳聞大帝做太女時總愛四處跑,一年有大半年不在長安城,就這樣持續了七八年。在某次朝臣說東宮無子國祚不穩時道了句「誰說本宮沒有孩子」,而後領出了已經五六歲的乾寧帝。
以及乾寧帝登基七年,年富力強、國祚安穩之時,那場先帝發動竟然還成功了的政變……
蕭景姝閉上了眼睛:「這麼簡單的法子節帥定然不會沒想到,那是不是以往有人這麼做過,但最終還是暴露招致大禍了?」
多麼聰明的孩子。
辛隨心道,做不成政客又如何,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白白浪費自己的聰明麼?
即便不建功立業,只是看著這樣的孩子學到更多東西,不也是一件樂事麼?
「孩子。」辛隨道,「你願意拜我為師麼?」
在蕭景姝錯愕的注視下,辛隨繼續道:「我不是想圖你為太女衛做些什麼,或是延續我的政治抱負,我只是覺得你聰明又合眼緣——我年紀大了,子孫們又都忙,光是留你這樣的小娘子在身邊說說話,看你多學到些東西,便覺得欣然。」
蕭景姝覺得心裡有一場雨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