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仇便停住,繼續打她另一隻手,眼見她肩膀都止不住地開始發抖才扔了戒尺,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山體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在這偌大的密室之中,最清晰的是她的呼吸聲,最刺目的是白燭躍動的光亮。數之不盡的牌位環繞著她,俯視著她。
蕭景姝有些怕了。
一直纏在她手臂上不敢出來的烏梢察覺到主人的瑟縮與恐懼,探出個腦袋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蕭景姝將手臂抬到了面前——趕路這些日子烏梢成日東躲西藏唯恐被人瞧見,墨玉一般的身體光澤都黯淡了不少。
其餘的蠱王哪個不是被好吃好喝供養著,蕭景姝心道,只有它先後跟了兩個主人都沒過上好日子。
烏梢不知道小主人在可憐自己,只覺得小主人的精氣神兒都弱了下去,很是憂心忡忡地支起腦袋頂了頂蕭景姝的鼻尖。
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死了蛇也就沒命了。
蕭景姝被它涼得皺了皺鼻子,心中的懼意消散了一些。
明明在心裡告訴過自己很多次,潼關一役死去的那些人與自己無關,可當看到這數不盡的牌位時,還是做不到全然無愧。
蕭景姝明白,縱然自己身有反骨,可終究還是受了公儀仇的影響的。
十年,公儀仇教導了整整十年。縱然她在初識公儀仇時便有了一些明辨是非的意識,可他數年的捏造與打磨還是改變了她最初的模樣。
她性情里的軟弱、她對自己牽扯到別人性命的畏懼以及此刻在陸氏兵將面前的絲絲愧悔,全都來源於公儀仇。
可無論怎樣,我沒有任何錯。蕭景姝目視著陸瑾的牌位,心道,阿娘也沒有任何錯。
我的愧悔,只是愧悔自己身為隆慶帝的女兒。從一個皇女的身份來看,我的確對陸氏有愧。
可我從不想做什麼皇女,隆慶帝的罪孽從來不該延續到我身上。
我如今在這里跪拜你們,只是因為我有良知,我敬佩你們,這敬意永遠不會變。
待跪完這一夜,我將不再對你們有愧。
膝蓋上的疼痛緩了一些後,蕭景姝又端正跪好了。
她在心中默念著往生經文,每覺出膝蓋疼得受不了了便坐下歇一歇。幾個時辰過去後卻連歇也不用歇了——腿已經跪到沒有知覺了。
又過了一會兒,蕭景姝覺得身子有些發冷,頭腦也昏沉起來。
她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似乎發熱了。
本來身子還虛弱著,又跪了這麼久,發熱也不算意外。
蕭景姝環視了一眼四周,除去自己進來的那條通往小佛堂的密道外,還有一條公儀仇出來的密道。
或許那條密道盡頭會有個稍暖和些的屋子供歇息,不然公儀仇在這麼冷的地方也熬不住。
猶豫了片刻,蕭景姝終究還是沒有去看一眼。
但她也沒有繼續跪著,她知道再跪下去自己的身子要出事。
蕭景姝抱住了自己的雙膝,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縮成一團。
……
衛覬進宮後就一直被中和帝留住了,沒有再出宮。
這個對一切事情都無能為力的帝王急需向他最「可靠」的臣子訴苦解憂。
「總不能任由他們把仗打下去,可又能怎麼停?」中和帝面色蒼白,輕咳了幾聲,「劉忠嗣說這是他的錯,讓朕貶他的官——可貶了他,不是任由劍南與西北做大麼?」
還沒從劉忠嗣手裡把權柄拿回來,就先擔憂劍南與西北勢大做下一個「劉忠嗣」了,陛下真的是……
衛覬在心裡嘆了口氣,嘴上只含蓄道:「老師宦海沉浮幾十載,貶官著實影響不到他什麼。陛下不如依言照做,權當給劍南及蕭不言一個交代。」
中和帝沉默片刻,突兀地笑了一下:「是啊,貶不貶官對他有什麼影響?即便貶了他,他的黨羽還在,他學生親眷手裡的軍權還在!」
「子望。」中和帝緊緊抓住了衛覬的手,「你真覺得貶了劉忠嗣,再給劍南與西北些賞賜安撫,這場戰事便能了結了麼?」
當然不會。
無論如何,劉忠嗣必然想要滅了劍南的,劍南也不會任由劉忠嗣施為,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出來。
衛覬垂下頭,不去看中和帝的神情:「臣不知。」
中和帝已經從他的迴避中看出了答案,喘息逐漸粗重起來。
一旁伺候的近身太監神色大變,尖聲道:「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