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姝哭得眼眶通紅:「可是他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女兒,七娘為何要認這個父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七娘就不能認先生當爹爹麼……」
公儀仇覺得荒謬。他不過才二十有五,許多男子在他這個年紀還尚未成親,怎會有一個將近十歲的女兒?
他伸出手,慢慢掐在了蕭景姝細弱的脖頸上:「忘了先生教過你什麼了?你身上流著衛氏的血,若不想做衛慶的女兒,只有去死這一條路。七娘是不想活著了麼?」
她終究不想死,而公儀仇也不想讓她如今去死。
自此以後她愈發聽話,只在要留下那個苗女時忤逆了他一次,可卻因此更加貼心。
公儀仇用湯匙攪動著蕭景姝剛學會的藥粥,心道,不成器。
她頭一次主動開口說想學些什麼,他以為會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沒想到竟是學廚藝——獻媚的伎倆。
也就這點出息了。還在自己數年來布下的閒子足夠多,少她一個也礙不了事。
公儀仇最初抱著她日後可能會有用的心思養大了她,誰料真養大後卻又覺得沒有什麼地方用得到她,也不耗費心思給她找什麼去處,只這般一日一日過下去。
直到蕭景姝快要及笄時,公儀仇手底下一個人含蓄問了一句:「那位娘子也要成人了,先生打算如何安置她?」
無論是想把她扔出去成家還是立業,都已經到年紀了。
公儀仇皺眉道:「暫且留著罷,她實在不堪大用。」
而後他感覺下屬的目光染上了困惑,似是在問既沒有用處,那為何要留著她。
一個帶不來好處的仇人之女,不趕緊殺了解氣,難道還要養著費米麼?
公儀仇內心深處有著和他同樣的不解,於是再一次於心底質問自己,為何如此?
是因為澆灌了不少精力進去,覺得直接殺了太過可惜麼?
還是說……已經動不了手了?
他因後一個猜測毛骨悚然,頃刻間決定要把她丟出去,做一個挑起天下紛爭的餌。
……最好能夠死在外面,無需髒了他的手。
只是公儀仇沒想到,事情會生出這麼多波折。
在懷疑蕭景姝或許是主動逃脫時,他心中是被背叛的憤怒,想出了千百種抓她回來後折磨她的法子。可那憤怒在得知她主動回來、自己應當是誤會她了以後,又緩慢平息下去。
然而她還是沒有死。回來後又挨了打,凍著病著跪了一夜,依舊熬下來了。
或許不該那麼早叫大夫,讓她多在那冷冰冰的地上躺一會兒,便能如願死掉。
既然活下來了,就暫且順其自然罷。
——可這個順其自然里,絕沒有把她嫁給誰這一項!公儀仇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火,回憶起李順與蕭景姝說的每一句話。
他想到他們都說過的字條。李順收到字條的那一夜,衛覬正在劍南節帥府宴飲,在那之前,他見過阿泯。
阿泯在劍南那麼久,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麼?而他又告知了衛覬多少?
以及……
七娘,是不是也對他隱瞞了什麼?
……
蕭不言帶了一隊兵馬回金陵。
待他到時,山南西道已經差不多打下來了。照先前的安排,地方幾乎全歸了劍南,而西北得了此行三倍軍資的酬勞。
劍南可真是富得流油。
中和帝雖不省人事,但朝會卻依舊照例開,只不過最上首的龍椅上少個人而已。
因著近日的戰事,朝堂上成日比鴨子圈裡還要吵,半月內光是打架就打了三次。今日眼見又有人要擼袖子動手,卻在聽見殿外太監的通傳聲時住了手。
是蕭不言來了。
因趕著進宮,他並未換朝服,只著玄色麒麟紋圓領袍配同色大氅,在一堆朱袍紫衣里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如今世上怕是沒有幾人不知蕭不言死了未婚妻,見他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去打量他的臉色。
不知是否是因為過於哀慟,他面色相較以往蒼白了許多,而且看著更冷了。
以往的冷,是一股漠然與目中無人的傲慢,如今的冷卻是壓抑著煩惱的陰鷙。倘若誰敢在這時候惹他,要挨的估計便不是笏板,而是他那把名動天下的「不血刃」了。
劉忠嗣看到他如今的模樣,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他是個能擔大用的,卻不曾想竟因一個女子鬧出這樣大的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