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因為這次摔了一怒之下就跑了。」
「不是我沒站穩,是跳板有問題!它尾部有五個金屬卡扣,卡在台子內部,是很穩固的;那天應該只扣了一兩個,我站偏一點,它便朝我站的方向側滑。」
霍眉一下子叫起來:「當時怎麼不說?現在好了,什麼證據都沒了。」
「你知道漱金現在的操作有多規範嗎?有個專門負責搭台子的道具組,馬師兄會監督他們;正式踩上去之前,大師兄還得再檢查一次。」他冷冷地說,「經過這麼多人,那台子還是壞的……好沒意思。」
倘若將事情捅出來,於情於理,劉洪生都會留下他繼續養著,哪怕經了這一遭他幾乎再無上台的可能。一兩個月還好說,時間一長,不僅同門會有微詞,恐怕劉洪生本人都會喪失耐心。說到底,這裡是梨園行,而劉洪生不是他的親人,是他的買主。他又不是不能在外找別的工作,幹嘛非要當個閒人?
師叔對他有那麼一點愛就很好了,他不求更多的,也不希望這一點被搓磨掉。
他不好意思跟霍眉說到這一層,遂搪塞過去。而霍眉何等精明,那雙彎彎的眼睛來回掃描他,知道他是最小心眼的,不回去找師兄們興師問罪,主要還是怕劉洪生為難。
她沒說什麼,只把手插在枕頭底下,側對著他合上眼睛,心裡卻仍想著此事。越想越心驚:當時席玉麟但凡是脖子撞到石欄上,不死也得癱,遑論再登台。他平日裡雖討人嫌,也不至於和師兄弟們結下深仇大怨;更何況在她看來,席秉誠、馬裕等人都沒有動機害他。
無論如何,席玉麟的出走給加害者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即不會再重返戲台了。身在暗處,也比留在漱金安全的多。
窗外簌簌落雨,而她已不在其中。
這麼久以來,霍眉第一次睡到自然醒,醒時席玉麟已經出門了。陽光從小窗里透進來,均勻地塗在毛坯房粗糙袒露的地面上,暖光流溢。她抱著腿看了一會兒,心平氣和,又覺得世上沒什麼事是她做不成的,遂打扮整齊出門找工作。無功而返。往後數天也如此,但她堅韌不拔。
席玉麟是有工作的,他勉強能走路時就在橡膠廠找到了一份工作,主要是站在漂洗池邊拿濾網篩石粉,細石粉拿去烘乾房,粗石粉重新投入研磨機。雖然一個月只有五塊三百文,但好在可以時站時坐,腰部也不用承力。對面站著個五六十歲的老人,拿濾網的另一端,兩人至今沒講過一句話,只是沉默地將濾網推過去、遞過來。
這麼一個動作,重複一整天。
隔壁烘乾房倒是熱鬧,人多,他每次把石灰捅拎過去,那群工人就盯著他捲起的褲腿看,問是磕到了嗎,膝蓋上怎麼有淤傷?其實是練功留下的,跪下腰啊跪翻身啊跪滑啊等等動作,常年如此,都形成色素沉澱了。他覺得一群大老爺們兒關心他磕著沒有很詭異,但總比不待見他強,於是很謹慎地說:「跪的。」
他們笑成一片:「跪的!真是跪的!」
他不知道哪裡好笑,過去一直呆在漱金,沒有出過社會,以為脫離了戲子這個身份就會得到尊重;現在出了社會,卻隱隱意識到,帶著這副相貌,男人還是不把他當男人。被明知故問好幾次後,席玉麟忽然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遂放棄「調到隔壁車間和工友們好好相處」的想法,死心塌地地待在自己的崗位上,無聊地清淨著。
與此同時,他完全理解了人們為什麼要罵戲子,他也覺得該罵,一個月拿二十塊,不罵你罵誰?錢明明是這麼難賺的東西。過去他還有個盼頭,若有朝一日成了角兒,還真有大富大貴的可能呢;而現在一切都完了。這種一個月五塊多的日子根本望不到頭,他錯過了讀書的年紀,不敢從軍去掙功績,現在是窮人,一輩子都是窮人。
每念及此,莫不生悲。
晚上下班,他會去包子鋪買五個包子,三個是自己的,兩個是霍眉的。在單調到可怖的十三小時工作後,他只能短暫地活一小會兒。打開門,霍眉就會穿著寬鬆襯衣褲坐在床上,迫不及待地開始說今天碰到的每一位招工者的壞話。
「衣服都是陰乾的,狗日的,連著下雨。」她抱怨說,把一件件衣服取下來重新泡進盆里,「明天我們都沒衣服穿了!」
「你猜怎麼著?我有褲子就行,是你沒衣服穿了。」
「我不出門,在家做鞋子得了。這些天到處亂跑,時間也耽誤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做鞋子。」
席玉麟晃到盆子面前聞了聞,被臭得立刻彈起來,「這得加醋泡吧?家裡沒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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