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搶先一步在她旁邊的蒲團跪下,握住她的手道:「師父,我聽靜思說,寺內撞鐘的師父走了,您叫我先替了差事,不知可是真的?」
住持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總是挨不過小孩子半帶撒嬌的哀求,即便心裡知道底下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也總是矇騙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是怕麻煩,只是天性軟弱,難以拒絕。
她偷偷地瞧林忱,只怕她哭哭啼啼地求自己說不能勝任。
卻不料林忱笑了笑,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既如此,我雖力有不逮,也會盡力一試,免去師父煩惱。」
住持驚訝地「咦」了一聲,還有些發昏,卻又很欣喜和感動。
在她的印象里,少有人是這麼體貼的,除了求她寺中諸事,便是要她斷那些理不清的官司。
「這…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林忱點點頭,陪著她解了一會經文,臨走時才像是突然想起:「弟子還有一事,據我所知,咱們香山寺似乎從來沒有過正式的典座,衣食住行等一應開支雜亂不堪。甚至這次撞鐘的師父走了,交接時帶走的銀子也不知是誰撥的,更別提提前找好下一任。」
住持扶著光光的腦袋,拖長了聲音意義不明地「啊」了一聲。
林忱拿下她的手,說:「弟子從前也讀過些有關帳目的書,可以一試。」
她的音調平緩溫柔,刻意收斂了那份矜傲,雖不像尋常孩子那樣可愛,但意外地動人。
住持常年不善思考的頭腦有些混沌,不知她為何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
「這…我沒想過,這些事原本是交給靜持做的,她走後便不知交給誰了。」
「原來如此,那麼這次可要慎重了,若是選的人心地不純,寺里再出了那樣的事可怎麼好。」
靜持從前偷盜,惹出的事不算少。
住持想了一會,覺得很有道理,但她還是不放心林忱一個人去管帳。
雖說這孩子聰明又溫文,可年紀甚小,怎麼能服眾呢?
林忱看出了她的心思,於是輕輕握著她的手,堅定說道:「師父,像您這樣溫柔的性子,當然是想要與世無爭,潛心禮佛,可並非所有人都有這樣出塵的心思。我蒙您收留,自然想要替您擋去不相干的煩惱。並非我狂妄,只是咱們廟中師父的資質不齊,誰是真的學過這些管家本事?」
住持被她說動了。
想當初,她正是因為林忱會解經文知書識禮,才把人放在自己身邊。她曾經也是出身大家,自然知道這樣的女孩子從小便要經手帳目的,雖說她自己幼時資質不好學不上手,但興許林忱便專擅與此呢?
「好孩子,那你便試試吧。」她一咬牙狠心道:「只是若有人來同我說…那可該怎麼辦呢?」
林忱微微笑道:「師父經營一寺,若有人來煩擾,大可不必親自處理。」她善解人意道:「既是我出的主意,自然由我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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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暮時才出了住持的禪房。
她讀了一下午經文,另要強裝溫和柔順,一出了住持視線,便是滿臉的倦怠疲憊。
她瞧著落日斜掛,心知該到了撞鐘的時辰,便按照住持的說法,去庫房取了典座的私印,然後才晃到了山上。
果不其然,靜思幾人正等在那,準備抓她遲到偷懶。
「來了?我們正害怕今夜無人撞鐘,誤了放飯的時辰,想著來提醒你呢。」靜思幾個咯咯笑。
林忱眼神飄過她們,落到這座銅鐘上。
鐘身大約有兩人高,銅綠色的斑斑青苔昭示著它的古老,繁複的花紋證明了鍛造者的匠心。
她摸了下鍾杵,三月風冷,寒鐵即使包了皮革,依然冷得鑽心。
「可惜了…」林忱道。
靜思幾人隱約聽到了這句,雖不知她在可惜什麼,但還是小心起來。
「怎麼?你敢耍賴?」
林忱轉眼道:「非也。不做職責所在的事才叫耍賴,可是我現在將差事派給你們,在這一刻,這便是你們的職責了。」
她們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捂著肚子笑到腹痛。
「你瘋了吧?說什麼胡話?」
「不想幹活,嚇唬人唄。」
林忱等她們笑夠了,溫吞吞地甩過去一塊典印,隨即往山下走,既不辯解也不催促。
幾個人將那印傳閱一遍,尚有不知事的要開口,靜思卻白了臉色。
她是真識得些字的,不然也不能在住持身邊伺候。
「你站住!什麼狗屁的典座,寺里多少年都沒有這樣的規矩了,你以為你能拿著雞毛當令箭麼!」
林忱背對著她邊走邊說:「你若不承認我亦無法,只是你若想去請求住持,還是奉勸你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