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太后遣我北上巡查,實則是為了歷練。我雖跟著太后多年,卻沒學到多少真本事,難為她老人家分憂。與各位大人在一起,還請多多賜教才是。」
她斟著酒,看向座下。
方才那老大人正從眼皮子底下窺看著,仿佛蕭冉是個什麼珍奇物品。
然而看了半天,也不過覺得是位相貌美艷的少女罷了。因為穿著官服,那份艷色被壓住些許,紅色的袍子又添了些少年得志的意氣。
「嗯…」他開口道:「我等在平城,無甚機會面見天顏,見一見太后派遣的使節,也算仰慕聖恩了。」
蕭冉轉了轉酒杯,頃刻間就品出了這話里的意思。
仰慕聖恩。
如今朝堂是誰在主持局勢分明,平城這些老頑固卻依舊以為天下是世家的天下,皇帝才是他們心甘情願扶持的傀儡。
「看來大人是不打算問一問太后鳳體了。」蕭冉可惜地嘆了聲:「畢竟,只有太后鳳體安康,陛下才能在母親的呵護下長大成人,大人你…才得以仰慕皇恩浩蕩啊。」
那大人冷哼一聲:「老夫姓張,當年家父隨著太祖皇帝定天下,張家五代封候,怎麼輪到你一個小姑娘說教。」
蕭冉單手撐著桌案,想,瞧瞧,說不拘禮,這人還真就不客氣上了。
她與張大人對視,真誠笑道:「對,的確是晚輩冒犯了。」
她往身後的狐皮椅子上一癱,仿佛剛才都是無心之言,說:「都怪我,學人家打什麼官腔,掃了諸位大人的興。」
蕭冉一舉杯:「各位盡情。」她衝著趙軼道:「我瞧這歌舞寡淡了些,難道是因我在場,大人特意撤了許多好戲?」
趙軼訕訕地笑。
蕭冉品了品杯中的瓊漿,說:「我的名聲,看來還未敗到平城來啊。」
她這話一出,底下人也不禁回憶起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來。
雖說傳聞終究是傳聞,但沒有空穴來風的道理。
這位常侍大人在上京,那名頭可是響噹噹。
傳說她十四歲時曾於家中邀請了第一位入幕之賓,十五歲時又公然拋了手帕給一位新晉書生。更駭人的是她搬出自家立府之後,夜夜笙歌,那絲竹歌聲在京城夜色中迴響不絕,遭了許多同僚的彈劾。
但奈何人家有太后護著,又是文淵閣的領頭人。一個女子,這樣放浪形骸,竟也沒有被浸豬籠賜白綾,還好端端地指示起他們來了。
趙軼小心道:「那不然…換一換?」
他自然不是什么正經人,事實上,在座的除了那位張大人和他的學生是平城元老,剩下的都是隨著任期調來的過客,互相之間都沒必要端著。
蕭冉拍手稱好,那些舞樂沒一會就撤了。
後上來的舞女們腰肢款款,彈琴奏樂的男子們個個白淨清秀,衣著清新。
蕭冉看著這難得的組合,向趙軼投去一瞥,後者一副恭謹獻媚的表情,顯然是沒有張大人那麼硬氣。
「阿樂,你過來。」趙軼沖其中一個樂師招招手,叫他給上邊的蕭冉送果品。
張大人時刻關注著這邊的一舉一動,張開的嘴還來不及出聲,便看見那樂師已在蕭冉身邊跪坐下來,兩人挨得親親密密地斟酒說笑了。
「真…真是…傷風敗俗!」他哆哆嗦嗦地出列道:「我身體不適,先行回府了。」
趙軼留道:「張大人別啊…這還……」
他追著人一路出了門,最終還是沒追回來,只得咂咂嘴,回來接著陪客。
堂中人暗暗相覷,不一會,幾個人跟著出列告辭。
他們走後,宴會上只剩下兩個門子、一個趙軼的主薄。
趙軼與蕭冉臉對著臉,相互瞪了一陣,後者悲傷地說:「看來是我太年少輕狂了,張大人不意與我為伍,改日我去向他登門致歉。」
趙軼忙說:「欸不不不,常侍不必自責。」他衝著其餘幾人道:「行了,都下去吧。常侍大人心情不爽,有我作陪即可。」
堂中人一空。
蕭冉斂了笑,推開樂師,懶懶道:「逢場作戲也不容易,憑白挨了許多白眼。」
趙軼打發了樂師,陪笑道:「無妨,幾個老賊罷了,過幾日就讓他們走好。」
蕭冉道:「哦?大人如此自信?平城老牌世家盤踞,你確定能在城外守軍反應過來之前成事?」
趙軼道:「在下奉太后之名,在此蟄伏多年,城外守衛里又怎會無人?」
「那便好。」蕭冉緩緩道:「這是我為太后娘娘辦的第一樁事,必得漂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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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春日來到,寺中遍山揚起飛花,參禪上香的信客們也鍾愛到香山寺來聽滿山櫻語。
只是花瓣紛紛落下,也增添了不少清掃的煩惱。
林忱自出家也有幾月了,她逐漸習慣了每日單調的生活——晨起做早課,用一頓清湯寡水的粥飯,接著去住持身邊,侍奉一上午的講經,下午則做廟裡分下來的打掃。
許是出於人的天性,她刻意選擇了最靠近寺廟權力中心的位置,住持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