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表情不動,眼中卻似有幾分冷嘲。
「傷了又如何?總是忍耐,不見得這傷就會好得快些。不如放縱一時,死了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青瓜給這番話攪得氣憤,回身又在石凳上蹲下,抓著自己的腳踝晃蕩,不肯去。
林忱說:「我見你每天黃昏時在門坎兒上讀書。」
「那又怎的?我不能讀嗎?」
「你去拿些酒來,權當學費,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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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瓜出門找酒,她先往尚食局去,然而差點給大棒子打發出來。
人說每日供給飯食已是盡責,可不額外提供酒菜,若要,先按需交錢。
她委屈地去找管瓜果運輸的小六子,想找一些新鮮的青梅自己煮。可六子說來晚了,新鮮的青梅早就發給了各宮各室,還告訴開恩似的告訴她十三公主最愛吃冰澆青梅,那裡必定有。
青瓜當然不敢去要。
她哭哭咧咧地跑回沉潛閣,心想自己果真沒有讀書的運氣,這點小事都做不來,天大的機緣也是浪費。
正蹲在門口哭得傷心,那送點心的又來了。
「都說了,我家主子不見。」青瓜紅著眼斥道:「還不快走!」
青萍拎著籃子,笑道:「這是怎麼了?今個心情不好?」
青瓜不搭理她,只守在門口不許她進。
真倒霉…真倒霉…
都是從外邊進來的,可讀了書的就能去文淵閣做正經女官,自己就得在尚衣局裡伺候人。
越想越傷心,青瓜乾脆坐在地上哭。
青萍看著鼻頭紅紅的小孩,不自覺道:「有什麼傷心事不如說出來。」
青瓜低泣道:「我想要青梅酒,一壇青梅酒,這過分嗎?」
湛藍的天上投下來一塊陰影。
兩個人同時抬頭。
「我給你,讓我進去。」
那陰影籠罩在兩人上方,紅色的官服在日光下暈出濃黑。
青瓜停止哭泣,還以為碰到了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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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青瓜就把酒罈子抱回來了。
她紅撲著臉,期待地等著林忱品嘗。
對面喝了一口,瞬時被酒嗆到,咳個不停,遷動頸間傷口,白色的紗布滲出紅來。
「你從哪拿的?」林忱捂著脖子,問。
青瓜心虛得要命,說:「自然是尚食局的。」
林忱盯了她半晌,卻沒再問。
青梅酒淡淡的香味飄出來,讓人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
林忱開始給她講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故事。
小時候,平城冬天,徐夫人在門前生了一灶火,也是給她這樣講故事。
徐夫人愛英雄,愛寶劍,愛跌宕起伏。
可惜有起伏的都是故事,至於日子,都是一天天過下去、熬下去,才能有短短的精彩的一刻。
為了這一刻,多少人窮盡心血。
林忱又喝了一口酒,沒再嗆到。她端著碗,瞧碗沿上的碎縫,說:「你要讀書,便不是再聽故事,而要日日苦讀,乏味無聊,可能堅持?」
青瓜不假思索地點頭:「再累沒有洗衣累,再苦沒有受人欺負苦!」
林忱很淺地笑了下,說:「你還真敢爭。」
比自己強多了。
她只會壓抑自己的欲望,以為避世不爭便能安穩一世。
可其實都是幻想。
即便她沒遭遇這檔子事,以後也會有背叛、侮辱、落魄與潦倒。
她從前的餘地太多,於是安居一隅。
可現在不行,一切都需推倒重來,要做,便要坐到巔峰之位,才不枉費一番辛苦。
林忱捧起碗,一飲而盡。
「學成之後,你要替我辦一件事,隨後任你去留。」
青瓜拍著胸脯保證:「別說一件,就是百件千件都行。」
林忱聽著她的話,醉在酒香中。
她望著牆頭開進來的繁複花草,默默想起同一個陽光絢爛的日子。
是徐夫人去世前一年的夏天。
「小忱。」她問:「你願不願意到上京去?」
彼時林忱正坐在桌前,背對著她,把書翻得嘩嘩作響。
「不去。」她毫不猶豫地說,把徐夫人剩半截的話給堵了回去。
「…好吧。」徐夫人喝了口酒,嘟囔道:「我記著你以前還說,要去參加冠花出沐的祭典來著。」
她口氣有些訕訕,林忱不由得回頭道:「小時候的事了,提起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