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烈的光下,那人影淡淡地笑了下,便沒再提。
現在想起來,那是唯一一次,她主動提起來要去上京。
林忱在昏沉中才想起一切細節。
若是當時就來了,會不會,徐夫人不會黯然銷魂?
林忱一直知道她在暗中與某些人聯繫。
但過往那些年,徐夫人從未要求過她,連煩惱的神態都不願讓她看見。
她自己的夢自己做,不連帶旁人。
這夢想飄渺無痕,林忱甚至只能隱約摸到一半,但她現在想,她應該接替徐夫人。
這幾個月的沉默耗幹了她的隱忍,迴避無用,清靜無為無用,最終得到的只有孤獨。
在孤獨中死去,帶給她徹骨的恐懼。
林忱伏在桌上,石桌冰冷,臉上的熱意卻滾燙。
青瓜嘮叨的聲音逐漸遠去,恍惚間,一個影子來到面前。
林忱心裡掙扎著想起來,身體卻無力。
她醉了。
「你怎麼進來的?」她倚在石椅背上,斷髮向兩側延伸散去。
蕭冉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看上去很想上前,但又不敢。
「我想來看看你…」她面上浮出一個笑來,卻有點僵,是明知幹了壞事還想糊弄過去的輕薄。
林忱眼神散亂了半天,才重新聚焦,她定定地看著,半晌吐出一個字。
「滾。」
這個字輕輕打在蕭冉身上,瞬間讓她一個趔趄,那笑痕也如池塘中的水,漸漸消下去,只留下溫柔悲哀的餘波。
蕭常侍也算出身高貴,平生從未讓人這樣呵斥過。
她難免覺得難堪,摸摸臉皮,滾燙。
「我就是想…」
話還沒說完,林忱便扯著嗓子叫青瓜。
她脖頸本就有傷,話都不敢大聲說,這一震,傷口都崩裂了。
蕭冉一僵,進退維谷。
「我走、我走就是了。」她神色低落,唯唯後退。
林忱看著那背影,心裡的顫慄慢慢平息,許多委屈跟著泄露出來。
她甩了甩頭,卻向一側歪過去。
外面,青萍等在門口,見自家小姐這麼快就出來了,也很詫異,再一窺那臉色,比鍋底都黑。
「怎麼…」她想問,蕭冉卻不想答,只捂了一下眼,匆匆向前走。
青萍圍前圍後,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話的機會。
「姑娘、姑娘…你,你這簪子珍寶閣送回來了,方才我就想跟你說,進去帶著說不定好說話呢。」
她遞過來一支流光溢彩的銀簪,簪身流刻了如水花紋,簪頭的狐狸眼睛上嵌著顆紅寶石。
蕭冉摩挲著,忽然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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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忱醒來後頭痛欲裂。
回想昨日種種,都好像給蒙上了一層虛影。
但…床旁案頭的紙條上卻有著分明的字跡。
她一把抓過來細看,青瓜恰在此時入內。
「欸?主子醒的好早!正好,我從藏館把書都借回來了,沒想到那的人還挺好說話…」
她說了一半,忽瞧到那張飄落在地上的紙條。
第22章 焰火
蕭冉待人慣常有兩副面孔, 面上都是親親熱熱的,但一直放在心尖上的沒兩個,大多一轉手就給買了。
青瓜當然沒能成為特例。
紙條上清楚交代了她開門放人的罪行, 林忱醒來七天,一句話沒和青瓜講。
十一歲的小姑娘沒經過這樣的冷待, 哭爹喊娘地表忠心,發誓以後絕無二心。
「奴婢沒用, 青梅酒實在難得, 我總不能讓差事掉地上啊——」
她說的實在是人之常情, 林忱冷了幾天,想想的確無人可用。
遂將此事揭過。
青瓜開始念書,從《大學》念起,每天早上卯時就起亥時才歇, 夏日酷暑、冬日寒霜不能有一日停歇。
她堅持了三個月, 人瘦了一大圈。
但還是堅持著, 為了成為女官, 為了被人高看一眼。
她常常望著自己名義上的主子、現實中的老師,納悶為何對方只比自己大了兩歲, 心中卻填裝了那麼多的典故與詩文。
甚至在自己讀書時,她還在翻閱五花八門的雜書。
那些《孫子兵法》、《瀛洲風俗志》、《易經解注》究竟有什麼用?科舉都考不著這個。
她捧著自己的《大學》,遇到生澀處也不敢問, 怕老師嫌棄自己蠢笨。
這樣日復一日地苦熬, 終於還是把通篇都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