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得找個心底純良的,雖說是送去做寵姬一流,但若挑了那有野心的,最後牽扯出王府來,可真是苦不堪言了。
找了幾個月,左選右選挑不出人來,正心煩著,後宅又出了事。
一問是小世子身邊出了手腳不乾淨的女婢,偷了掌事嬤嬤的銀子,又不肯認罪,另一位嬤嬤才把這事告到王妃這裡。
馮媛不耐,但畢竟是自己兒子身邊的女侍,還是得過問一番。
偷銀子那女孩被提溜上來,背縛著兩條手臂,上邊交錯著兩條鞭痕,面上卻是一臉的不服氣。
眼睛圓滾滾的,兩頰有點兒發紅,瞧著有點兒可愛,另附有一點特別的生氣,像開在山谷里的小野花。
馮媛細細瞧了她一會兒,問一旁侍立的兩人:「李嬤嬤說這丫頭偷了她的銀子,王婆子替她喊冤,此事是誰查的?」
侍立的女婢道:「是李嬤嬤,世子身邊的三等丫頭都是她在管。她說那日只有鳶兒進了她的房間,當時便發作起來要人還錢,鳶兒拿不出,嬤嬤便將人綁了。」
鳶兒的兩腮鼓鼓的,氣悶地瞪大了眼睛,但很有規矩地沒插嘴。
馮媛扶著額,嘆息道:「她倒是好規矩,府里出了盜竊之事不上報,自己把人給綁了。」她點了點鳶兒,「你說,怎麼回事?」
「回稟王妃,李嬤嬤的確曾吩咐奴婢進她的屋子取帳本,但那日中秋,小世子要看蠻女跳舞,除了奴婢,還有兩撥人進過院子。李嬤嬤的屋子和旁的下人的屋子都靠在一起,又不是什麼隱秘地方,她一日忙的腳不沾地,怎能因為吩咐我進去過,便斷定是我拿了銀子?」
王妃叫來上告此事的王婆子,微惱道:「她李嬤嬤也是老人了,辦事還是這般沒章法,不分青紅皂白也就算了,誰准她動用私刑?你去,叫她把事辦明白,不然也不必在世子跟前伺候了。」
馮媛打小就在深宅大院裡,對這些熬上了年紀的婆子看得很清楚,不過是懶得查,想隨便摘個了無依靠的把銀子訛回來罷了。
不過這小丫頭還挺有韌性,被打熬了這麼多天也沒鬆口,是真沒錢?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叫人先把鳶兒帶下去,隨即問王婆子:「這孩子是何時進府的?我瞧著臉盤不錯,怎麼在外邊當粗使丫頭?」
王婆子道:「半年前方才進府,簽的是死契。」她附耳過去,「因為是破了身的丫頭,不乾淨,自然不能到世子身邊,原本是要送到下九流的地方去,不過這丫頭還蠻機靈的,我便想著留她做個粗使丫頭,也不礙主子們清淨。」
馮媛瞥了眼她,道:「你個老婆子沒兒沒女,想必是很相中她,想認她做乾女兒吧。」
王婆子堆起臉,陪笑道:「什麼都瞞不過您,上了年紀,總想著留個養老送終的人,這丫頭勝在心腸好,人又沒依靠,我便照拂她一二,也不費什麼。」
馮媛便不說話了,此事如微塵一般,並沒在她心裡掀起什麼波瀾。
直到半個月之後,她去陪世子讀書,偶然想起還出過這麼一樁事,便隨口問了一句。
沒想到世子身邊的女侍嘖嘖稱奇地講:「偷銀子的果真是中秋跳舞的蠻女,足足拿了二十兩銀子!李嬤嬤好不容易查到,自然揪住不放,可蠻女咬死還不出錢來。她又不是府里人,連張身契都沒有,當時就給打得半死,正要給拖下去的時候,誰都沒料到,鳶兒那丫頭反而跳出來掏了錢,求李嬤嬤放人一馬。」
另一個侍女笑道:「這事當真好笑,當初她自己挨了那麼多鞭子也不肯拿這錢,如今為了個卑微蠻女,反挺身而出了。」
大夥一陣笑,都笑鳶兒不知犯了哪門子病。
王妃卻若有所思,晚上便叫人去打聽這事。
世上沒有平白無故就犯傻的人,她還是堅信裡邊頗有蹊蹺。
她肚子裡轉著許多陰謀論,以為會很難查清,不意第二日人便來回報了。
「此事更奇了,奴婢問來問去,只聽說,原來是那蠻女常來王府獻技,和鳶兒很是有交情,故而鳶兒不忍見她慘死。」
「哦?」王妃道:「她自個兒頂罪的時候那蠻女一聲不吭,現在真相大白,她不落井下石,反而以德報怨?」
探聽的婢女也感嘆道:「確是少有的實在人。」
王妃揮了揮手,獨自在燈下沉吟,她剪著燭芯,天將明的時候才定下心思來。
若一定要派人進宮,那麼便派鳶兒這丫頭去吧。
身份卑微無妨,不是清白出身也無妨。
不求她能在御前說上什麼話,只要安穩些,出事不供出王府來就是最好的。
**
鳶兒給人細細上了妝,坐在鏡前,瞧著自己成熟了許多的臉孔。
自她下山,將近一年過去,輾轉兩地,見過的事兒比頭十二年加起來都要多。
如今,她竟要進宮了。
一如宮門深似海,這話還是她聽林忱念話本子學到的,只是不知如今念話本的人又在哪裡。
一旁的嬤嬤問她:「姑娘可還有什麼東西要交給家裡人,或是要托個信什麼的?雖說王妃已派人去平城接姑娘的家人,但入宮前終歸是見不到了。」
鳶兒摩挲著自己染了色的指甲,微微傷感,思量片刻說:「若能,便煩請嬤嬤往平城香山寺捎一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