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目光統統向他看去。
蕭正甫撫著美髯道:「二王子果然對我朝的風雅之事都很熟識。」
哈爾笑道:「知己知彼,贏了才能少喝幾碗酒嘛。」
林忱在對面也笑了笑。
青瓜瞧著她暗含諷刺之意,不由問:「殿下?」
林忱刻薄道:「邊鄙之輩,竟在此挑釁。」
近幾年邊關互市價貴,蠻族又不太平,屢屢犯邊劫掠,但沒傷著人,大梁也不好為了幾匹布真舉兵攻伐。
他此時口中說的知己知彼,怕不是做慣了偷竊得來的經驗。
對面蕭正甫似乎與她想到一處去了,面上也浮現出一種若隱若現的笑意。
但他到底老到,什麼也沒說。
「既然如此。」他向方才那位使節道:「你去問你家主子想學什麼,我來請人與哈爾王子射覆。」
梁朝地大物博,這蠻人王子想以漢人的法子掙面子,等於以己之短攻人之長。
便是別人都輸了,今日李守中既到場,便沒有讓他贏去的道理。
請人這一會的功夫,春江從後邊回來了。
「殿下。」她飛速道:「已查明,那宮女系元惠八年夏進宮,至今七載,也算得上宮裡的老人了,因此能進到太極殿來。」
七年…
林忱按著額角,想,那便是八九歲進宮。
這樣小的年紀,還是在宮裡,是誰這樣早便能預知後事埋了線?
又為何要在今日發作?
她按在案角的另一隻手開始細細發顫。
腦海中的線條總是在關鍵時刻再度糾結在一起。
那把寒刀刺來的軌跡和閃光、那宮女的長相一遍遍浮現在眼前。
她這樣做,究竟有何好處?
林忱偏了偏頭,額角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還差了什麼?
她於剎那間抓住那閃光,與此同時,另一邊哈爾王子的聲音響起。
「就這幾個人嗎?哈哈,只怕無一合之將。」
這粗野的聲響隆隆滾過她心間,林忱一下子按住發顫的手,道:「我來。」
青瓜疑惑地「啊」了一聲。
林忱轉向她一陣低語,隨即離席道:「我願與哈爾王子射覆一局。」
她一出面,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都射過來。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林忱卻渾然不覺,只同那些請上來的年輕士子一道,坐在了哈爾王子周圍。
這出身青海徐氏的孩子,還挺有膽氣。
在座無不在心裡想,在宮外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長大,還能長得這樣好,無怪還能留下一命。
太后向來是喜歡有膽氣的女孩子。
當年徐葳蕤在宮外生下這個孩子,多少人盼望著是個皇子,好拿來做一番文章。
可惜,天不遂人願,如今反合了太后的心意。
哈爾有些輕蔑地笑笑,陰陽怪氣道:「素聞大梁禮儀之邦,男女七歲不同席,怎麼方才便有女人坐在我前面,如今公主又和這些年輕男子混在一處。」
年輕的士子們都不敢答話,最大的女人可還坐在皇帝前頭呢,應和必是不能,駁斥又不知從何開口。
只有林忱面色若素,拾起一玉碗,也拋出個問題:「王子讀書,請的是漢人師父?」
哈爾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
「關外荒涼,什麼樣的讀書人肯去呢?」她長眉微微抖動,又說:「他若教,不知是不是從四書五經教起,王子又學到哪一本了,可有時間讀讀別的閒書,若讀了,別的不知道,但應當知道客隨主便。」
林忱抬起頭來,四周的人都啞然。
「怎麼?」她笑起來,「那麼看來王子應當『虛懷若谷』,言談里有許多學問,比射覆玄多了,是不是?」
哈爾尚且在發懵。
周圍的士子一聽便聽出,這是譏諷他班門弄斧,陰陽怪氣的本事不到位,卻偏偏自作聰明。請的師父本來學藝不精,自己書又沒讀幾本,還喜歡引經據典,結果連別人的回答都聽不出什麼意思,真真是可笑。
他們憋笑憋得辛苦,王子似也有所覺,遂不再說話,安靜坐下了。
不久,射覆的物件便準備齊全了。
用得卻不是碗,而是一口小鍾,鐘下不知蓋了什麼東西。
哈爾精於此道,並不用誰來教,頭一卦也是他來算。
一卦而中,是騎射用的弓弦。
接下來幾卦士子們各有輸贏,唯有哈爾次次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