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無可辯駁,但江言清偏覺得她在說謊,這是他的直覺。
他們是親兄妹,江清漪的感覺在某些時刻會與他相連,比如方才,江清漪心虛了。
沒等他說話,江清漪道:「你不是說要把家裡再翻修一次,回到原先的規模嗎?正好今天有了點銀子,明年開春就動工吧。」
江言清道:「先把你自己那破屋子修修吧,滿院子貓尿味。」
他嘴上不饒人,心裡其實難受而微妙。
他不懂為什麼江清漪待他這樣好、又這樣不好。
要說好,她自個兒清貧節儉,源源不斷的銀子都流進了江府,幫著江家重立新風;說不好,她離江家人又都很遠,淡漠得不像親人。
尤其是母親…
正想著,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公子、姑娘,夫人親自做了夜宵,請你們前去小酌兩杯。」
江言清起身,拉著她:「走吧。」
江清漪不動,她低著頭,在明明滅滅的燭火里思索了一會,隨即一下將那微光吹滅了。
她立在黑暗中,吐出兩個字,像吐出兩個沉甸甸的鐵塊。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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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暮時,江清漪進宮去了。
今年太后身體不好,無需公主們在凌雲殿守歲,她便來了文苑,在朱雀閣同林恪一道飲酒。
剛登入閣,那飄飛的紅綢便迷了人的眼。
林恪新近同個出身太原的士子打得火熱,此人自稱望族之後,具體是哪個望族卻不得而知。
江清漪看他舞了一會劍,深覺平常——還不如她哥舞得好,尤有一種現學現賣的生疏感。
她舉杯飲酒,興致寥寥。
林恪自然看得出來,覺得自己也跟著現眼,就叫人下去。
「殿下眼光有待提高,此人只怕並非姓王。」
林恪在榻上滾了一圈,說:「我管他姓什麼,臉長得好看就行了。」
她想了想,打趣似的補充了一句:「自然,什麼人都不如你哥哥。」
江清漪垂眸看她。
林恪忽然反應過來,急忙道:「你可別誤會…不對,可千萬不要把這話對旁人說。」
江言清剛入翰林,太后興許還能回心轉意,她可不敢有絲毫覬覦之意。
江清漪笑了一聲,把酒水一飲而盡。
林恪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好陪笑,問道:「你怎麼不在家過年,跑到這來了?」
江清漪虛握了握自己的左手,沒回答,反而談起馮不虛的喪葬之事,還有昨日戶部侍郎盧靖來家拜訪。
「盧靖與馮家的關係不出五脈,這麼近都不去弔唁,虧他有臉。」林恪呸了一聲。
江清漪扯下左手的銀絲手套,夜明珠的光輝下,手上的皮呈現熔毀後的橘紅,燒傷的疤痕爬了滿手,令她伸掌時總覺疼痛牽連。
「這也沒什麼,江家當年抄家,別說是近親,便是堂表也是有多遠躲多遠。」
林恪看著她伸曲著左手,眉心微斂很痛苦的樣子,不由得彆扭地轉過了頭。
她從來沒有問這傷是怎麼留下的。
一是覺得江清漪待她不夠真心,自己也不好去揭人家的傷疤;二是不問也知道,必與當年抄家有關。
果然,江清漪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夠住了榻上的小炭盆,把手放在上邊取暖。
被火灼傷之後的人總是畏火,這是人的天性,可江清漪是個例外,她總是喜歡用左手去觸碰那些火熱的東西。
「盧靖去找你,是不是又要你替他安排人。」林恪問。
江清漪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林恪皺了眉,道:「你很缺錢嗎?他每次找你你都應。」
江清漪回頭看她,目光清澈:「為什麼不應呢?」
她說:「我不應也會有別人應,把他放到我目所能及的地方,我還能轄制他一二,有什麼不好。」
「那麼多人,難不成你有三頭六臂,個個都能顧到。」林恪甩著袖子,有些無奈,「本朝貪罔者甚多,可沒有節制總是不好。」
江清漪沒再解釋,只是到案前,撿起了林恪新作的畫。
「我喜歡這張。」她說的是一副仕女圖,不過是因為上面有一隻狸貓,小小的,縮成一團。
林恪對她的油鹽不進習以為常,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