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立在梅園之中,漫山遍野都是紅梅黑枝,徐夫人的墓就留在這梅香之中。
住持同她說過,每年冬天除了修建花枝的姑娘會上山來,其餘時間這座梅園都是空著的,不會有人來打擾逝者清淨。
林忱撫過墓上新放的一簇紅梅,想到她當初將徐夫人葬在此處,引來諸多非議,這山也是光禿禿的一片,冬日裡陰霾遍布,非常淒涼。
「先生想過沒有,應當將徐夫人的墓遷到哪去?」
李仁立在她身後,搖了搖頭,說:「此處便很好。」
林忱回頭看他,不解其意。
「下葬此處,是當日我年幼無力之舉,現在既然回來了,還是應當選一選風水,建造墓室才行。」
李仁笑了笑,說:「若她真的在意這個,我當日就會來替她操持後事。既然本非世上之人,自然應當葬在風清月朗的開闊之處,魂魄方能轉世。」
林忱點了點頭,想到太后生前也曾說自己不願土葬,而要火化成灰,置於與文淵閣相對的高山之上。
「漣娘為太后守墓,鳶兒也回了家,前些日子朱雀閣起火…走的人乾乾淨淨地走了。」
林忱眨著眼,看她曾經親手刻上去的「徐恕」兩個字,經風霜磨礪,似乎已經變得模糊了一些。
「殿下的功業,也終於要成了。」李仁一嘆,轉向石碑,「阿恕說她想辦女學,像國子監那樣的女學,我看文心就有這個意向,她收了不少學生,以後興許第一所學校會建在平城,她也能看見了。」
至此,兩人灑掃祭酒,不再說話。
下山路上,直到梅紅被拋到身後,林忱才道:「先生答應我來平城,此後也願捨棄閒適、入朝為官,我能問一問,是什麼改變了你的心意嗎?」
李仁拋著手裡的骰子,說:「五年前我為殿下占卜,此後逐漸沾惹是非,卜術已經不精了。不過這也正合了我年少時的志向,找一位賢明仁慈的君主,扶危濟困,兼濟蒼生。」
林忱笑了,問:「你怎麼會覺得我是那個人?先生若不移此志,應當終身不仕的。」
李仁站住,看著她說:「從前我真是這樣打算的,不過此次上京圍城一事,讓我摒棄了愚見,選擇殿下。」他伸出食指,直指蒼天,「常人總以為天地不仁,無用之人命如草芥,能做棋子已是幸事,但殿下卻有愛人之心。戰爭的義與不義,沒有人說得清,越是上位者越是好戰,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權力帶給人快慰,也帶給人放縱。」
「是為了這個?」林忱說。
「就是為了這個。」李仁答。
林忱看了他一眼,不答話,樹上的落雪落在她的大氅上,細細碎碎。
兩人加快腳步,直至分別,林忱道:「我以為,你終究是不支持文淵閣的。」
李仁笑道:「因為我是個男人?」
林忱低垂眼眸,說:「違背自身的立場談何容易,不過日久見人心,先生若真是這樣的人,我自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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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冉與雀兒離了香山寺,買了兩隻糖葫蘆,一人一隻慢慢嚼,香酥的蜜糖嚼起來嘎嘣嘎嘣響。
雀兒問:「你不給殿下帶一個嗎?」
「不帶。」蕭冉慢悠悠地說:「她不讓我出來,我們不帶她那份。」
雀兒哼道:「真是不知好歹,殿下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
蕭冉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你那個也別吃了。」
雀兒心虛地低下頭,轉移話題道:「方才趙郡守同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蕭冉避而不答,轉了個彎,進了間茶館。
裡面氣氛正熱,茶客們談天說地,兼帶打牌,雀兒去了其中一局觀戰,蕭冉要了一壺茶,聽他們的談話。
一開始還只是些雜七雜八的家常話,幾杯茶下肚,其中一個角落裡忽然圍了許多人。
他們聲音一會兒壓得很低,一會又似壓抑不住的興奮,這般故弄玄虛,不一會就吸引了不少看客。
「真的嗎?那南安王的儲嗣真的被圈禁在府中了嗎?」
「自然,聽說那府里十天半個月都不許人進出,家裡的恭桶都堆成山了。」
「哎呀,髒點臭點還不怕,關鍵是沒有吃食,這人怎麼活得下去呀!」
這群人將遠在封地的一位王爺說得悽慘不堪,如同親眼所見,雀兒忍不住皺眉頭,想,南安王是誰,怎麼大家忽然討論起這麼個人了。
「真是可憐,先帝本無子,若不是…本該是他來繼承大位的。」
雀兒一驚,身後挨上個人,在她耳邊說:「很奇怪吧,皇家的族譜又沒掛到大街上,就算那些老學究們翻來覆去地考究,也未必能確誰的血脈最近,可這群人卻這麼快就知道誰該是繼承皇位的第一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