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後面就是山,前面離寺中有一段距離,平時不會有人過來,十分安靜,最適合清修。
無印還是和以往一樣,念經打坐,修行參禪。
他好似又恢復了平和,心境無波,每晚也能沉然安睡,再沒有夢到過不該有的夢境。
但有一點,就是無論他如何收攝六根,行深觀照,都無法使袈裟恢復潔淨。
心中的佛還端坐在高台上,卻不再那麼光華圓滿,銅鑄的面容上肉眼可見地生出了裂痕。
無印抿了抿唇,在佛前拜了拜,從心相世界中退了出來。
面前的桌案上擺著經書,無印拿起來念了幾行,口中誦著經文,腦海中卻不期然閃過一道紅衣身影。
誦經聲微微頓了一下,隨後繼續響起。
這半個月來,每一日,都有小沙彌過來,說有一位江施主想要見他。
無印一次都沒有答應過,也一次都沒有出去見他。
他已知道自己心境有瑕,高台上的佛像已經清晰明示了這一點,他也知道擾亂自己內心的是什麼,所以想要避開。
但人能避開,心卻避不開。
紅衣青年彎起桃花眼的樣子,大笑著的樣子,向他介紹那種素齋好吃,被肯定後便露出微笑的樣子……
還有淚痣搖曳著、專注盯著他的樣子,額頭上滲出汗水,滴在他臉上的樣子,眼底藏著笑意親吻他,逼他發出更多聲音的樣子……
「噠。」
一滴雨落在無印臉上。
他被涼意驚醒,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絲被風吹拂,斜斜飄入。
手中經書一頁未動,已被打濕了一角。
無印怔然片刻,將經書收起,慢慢閉上了眼睛。
「……阿彌陀佛。」
第99章
這一場秋雨停歇時, 無印從淨禪寺搬了出去。
得知他要走,淨禪寺的主持鬆了口氣。
他對無印沒有意見,但無印住在這裡, 那位江施主就每天都要來, 這半個月過去,寺里不知有多少僧彌因為那位江施主的笑動搖了心念。
天天一幫大小光頭在寺院裡臉紅心跳, 老主持簡直都沒眼看。
問了無印, 知道他是想在附近找一處安靜住處後, 老主持想了想, 便又留了他幾天, 然後把那些見過江聽雪的大小僧侶都打發出去, 到山裡尋個地方給他蓋草廬, 叫他們消耗消耗精力, 省得每天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 讓他看了糟心。
一群人齊上陣, 兩天之後, 一間嶄新的草廬就在半山腰處立上了。
無印謝過主持和寺中僧侶, 和來時一樣,只帶著自己的金缽和禪杖,住進了草廬里。
當晚, 又下起了一場雨。
秋雨蕭蕭肅肅,落在屋頂的草棚上, 又順著房檐,滴滴答答砸在牆角。
無印坐在窗前,看著屋檐上一串串落下的雨水,怔怔出神。
什麼是出家人?
色受想行識,五蘊皆空, 六根清淨,方為出家人。
可他現在,五蘊非空,六根也不清淨,滿腦子的貪嗔痴,連心中的佛都已經生出了裂痕……還算得上出家人嗎?
雨聲淅淅瀝瀝,潮濕的水汽從窗外湧進來,似乎將心情都浸得沉悶起來。
無印慢慢抿住唇,從桌案前起身,想關上窗戶,卻在看見不遠處的人時,不自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不遠處的樹下,江聽雪撐著一把油紙傘,正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他,也不知待了多久。
對上他的目光後,紅衣青年微微一笑,慢慢走了過來。
無印看著他一步步走到窗前,始終用柔柔的目光看著自己,站定之後,輕輕笑道:「大師,你可讓我好找。」
無印怔愣地看著他:「你……怎會來此?」
江聽雪不答,只是看了眼旁邊的門,含笑道:「無印大師,外面雨這麼大,讓我進去躲會兒雨可好?」
無印微微抿唇,轉身到旁邊開門。
江聽雪在門口收了傘,進入屋裡,打量了一眼房中的布局。
草屋不大,布置也很樸素,不過一床一桌一椅,加上桌面上的幾本佛經。
江聽雪收回目光,回答了之前那個問題。
「我去寺中,聽說你離開了,便向一個小師傅問了你的去向。」他看著無印,彎了彎眼睛,「他原本不肯告訴我,我就對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