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神婆檢查身體,診斷出的結果是孩子意圖汲取太多營養,但不是母體排斥孩子,而是孩子自己排斥了自己。
不過在一代代對屠家女人的教育與指導下,大家也逐漸習慣了這件事。
頂多是對即將降生的孩子有點遺憾罷了。
從那以後,所有早夭的孩子都被取名為屠十步。而根據二十年左右的間隔,神婆算屠十步投胎的時機也越來越精準。
所以屠十步明明一直想降生於世,可卻每一次都不將重點放在保護自己。
這樣看來,最初那個神婆用「纏上」的字眼更加奇怪了。李琢光想。
連轉生時都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母親的身體,這麼溫柔的人,怎麼能用「纏上」呢?
這一個屠十步其實就是神婆靠千年間的經驗算出來的屠十步,沒想到這孩子沒有在一歲前早夭,反而健健康康長大了。
雖然剛出生時還是看瘋了一個接生婆,連她的母親也受驚好幾日。
神婆不放心,把她留在身邊養著,很快就發現她確實和尋常女孩不太一樣。
比如大家都習慣於喝符水治療各種疾病,所以神婆又兼職醫師,但屠十步在喝了一次符水以後說自己會變得更難受。
比如大家都用黑狗血驅邪,每年百鬼夜行日時,都將黑狗血潑灑在門前,但屠十步卻從來不做這些事。
比如大家喜歡喝羊奶,也喜歡村長家那隻紅眼睛的小黑貓,但屠十步一聞到羊奶的味道就要反嘔,村長家那隻小黑貓都是繞著走。
一開始,村民們都打趣,說屠家這是生出了一個唯物主義者,為了她,大家還趁著一年一次的出山給她帶回了很多西藥。
然而離屠十步更近的神婆更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
屠十步喝下符水後,發燒的熱度會更加高;有時候鄰居讓她臨時捧著黑狗血碗,她接下了,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她好像不是不信這些,而是害怕這些。
什麼人會害怕符水、黑狗血和黑貓?
……邪祟。
而因為現如今的符水與黑狗血里都刻意加入了抵禦山魈石胎的咒法,因此神婆懷疑屠十步和山魈石胎有點關係。
神婆的試探小心翼翼,不敢太過張揚,畢竟如今與千年前已經完全不同。
千年前,村莊裡人人都有仙力。而在封閉的繁衍後,村民們多多少少都沾點血緣關係。
村裡有人專門算這個的,要是血緣遠的繁衍,倒還沒多大關係。但一代代下來,只會更加親近,很容易變成近親繁衍。
為了避免後代痴傻,她們便耗費身體裡的仙力來保證孩子的健康。
於是一代代傳下來,她們身體裡的仙力變得幾近於無。
當仙力耗完的那一天,近親繁衍的悲劇就要爆發了。
她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與外界溝通,因此窮盡一切辦法宣傳自己吸引人走進來。
因為出村的成本太大,一年頂多組織一次。
在村莊裡有先人留下的守護靈保護她們,到外面去可就沒有了。
神婆帶著屠十步出去過一次,她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屠十步的興奮。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眼神會死死盯著經過自己的每一個活物。
住在酒店裡時,屠十步每晚都會偷偷溜出去。隔天,神婆就會刻意在酒店周圍轉一圈。
——她什麼都沒有發現,然而屠十步的袖口總是縈繞著一股淺淡的血腥味。
神婆大約猜測出屠十步身上有一個精怪宿著,具體是什麼精怪無法肯定,只能說更有可能是山魈石胎。
「她對你很感興趣。」神婆說,她湊近了李琢光,這一回,芮禮和霍聽潮都沒有推開她,「她好像很喜歡你,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我是個普通的道士。」李琢光不可能把前世的東西說出去,「而且我的師姐都比我更厲害。」
如果屠十步真是要通過吸人精氣餵飽身上的那個精怪的話,那麼不應該盯上她。
「我是希望你可以留在這裡,幫助我找到如何拔除那個精怪的方法。」神婆說,顫顫巍巍的手往李琢光手裡遞了一塊白玉。
「這應當對你的修煉有大助益,你——」
「我們可以把她帶走。」芮禮扯起嘴角,替李琢光推回了那塊白玉,「我們不可能留在這裡,但可以把屠十步帶走。
「如果保證屠十步不死的話,那麼這些個投胎輪迴是不是就可以停下了?」
神婆聽到這話明顯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說:「確實……可行……可帶出去了——帶到你們的道觀去麼?她的殺戮欲望若是淡不下來,去哪兒都不安全。」
「我們有自己的地方可以去,你只要說這個方法可不可行。」
*
屠十步的符咒終於解開,她手臂抖如篩糠,仍想去抓李琢光的手。
李琢光伸手牽住她,她渾身誇張地一抖抽回了手。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屠十步哭喪著臉說:「對不起,大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