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都管見高雲桐面露不忍之色,笑道:「你要是做軍久了,就不會老有這種惻隱之心了。兩兵交戰,這是常事。你看現在靺鞨兵殺人如麻,其實北盧立國時不殺人?你們南梁立國時不殺人?馬上安國之後,再假惺惺愛民惜民一陣;等到自顧不暇了,你以為哪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還想老百姓的死活?」
高雲桐色變,好一會兒方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喬都管擺擺手:「這就是命。哎,你剛剛說遞消息的事兒,說得有點玄乎。說真的啊,你要真有確切的敵情,我倒願意為晉王的賞金冒一冒險。野外空闊,實在不對勁,放馬逃跑也來得及,值得。」
高雲桐說:「我這會兒就去等消息。」說了個地址。
這可是吹牛在外了。
他看見喬都管微微地笑著,帶著三分關心,也帶著三分揶揄對他說:「去吧,可千萬小心,那些客棧是盤查最多的地方,你說的地方恰好在今日靺鞨軍推進的交界處,風險大得很呀。要是你那斥候朋友沒有消息遞過來,你趕緊全身而退,我這裡有法子帶咱們大家平平安安地出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雲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有把握,然後對喬都管拱了拱手,「這段日子,多謝喬都管的栽培。若高某能無虞地回來,還要並肩作戰呢。」
「等等」喬都管又撮牙花子,好一會兒垂頭笑道,「那個你有準備的吧?」
高雲桐攤開掌心,手心是一顆烏漆漆的丸子:「我在并州大營時,帶出烏頭丸了,下肚一小會兒即無法說話,輾轉一刻鐘內會吐血而亡。」
喬都管點點頭,只說:「辛苦了。」
高雲桐幾乎是懷著執念,花了半天工夫,悄悄從人少的小路穿越兩座坊間,來到了他們剛到忻州時住的那間客棧。
客棧隔兩條窄街,就是靺鞨軍正在屠殺的「戰場」。客棧的掌柜和小二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裡面的住客大多也逃跑了,逃不掉的走投無路,躲在角落裡等死。
高雲桐撿了店小二的短衫和圍兜穿上,挽起袖子,然後走進他們曾經住過的小合院。
屋門鎖著,裡面雖然狼藉但也不曾被搶掠。
他砸開門鎖,走進鳳棲住的屋子。一切如常,桌椅上一層薄灰,她睡過的靛藍色土布鋪蓋好像還隱留著她身上的芬芳,但用力呼吸,卻好像什麼氣味都聞不到了。
高雲桐使勁壓下心中的傷懷與思念,決意全神貫注準備接下來的苦戰如果得不到溫凌中軍營的訊息,他要怎麼說服喬都管呢?
此刻顧不得太多,先要編一套話,能圓滿地騙過喬都管,讓他以為真的有中軍營的消息也行。哪怕到時候喬都管看出不對勁了,他至少已經跟著大隊的軍伍衝到了中軍,離救出鳳棲就更多了一分希望。
他憑著記憶,在桌面的灰塵上圈圈畫畫,試圖完善許久之前到溫凌軍中所見的布局。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陣喧嚷,接著是市民的哭喊聲:「藩籬破了!靺鞨人衝進來了!」
紛亂的腳步聲,緊跟著是紛亂的馬蹄聲,窄窄的街巷似乎被人馬充斥了。
有人在馬上用靺鞨語喊著:「男丁殺!女人不反抗的,就捆在路邊!」
民人的尖叫聲愈發響起來,地獄之門打開了。
街巷是第一撥,接著是闖入宅子的靺鞨兵,大約也是殺男丁而捆縛女子,悽厲的哭聲傳得老遠,偶爾夾雜著嬰啼和母親的求告:「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我什麼都答應你……」
高雲桐渾身發抖,幾次想衝出去,然而知道以一己之力對抗,是徒增殺戮。
但就這樣龜縮著,又似乎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