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渾身酸痛,頭也脹,撐著起來一看,才發現自己是和衣在矮榻上臥了一夜,大概是昨晚又嚇又悔,自我折磨了太久,倦極而眠了。
衣裳上全是褶皺,他蹬上鞋,一個人在床邊發呆。
俄而想到自己的妻子大概又要死死活活的,又煩躁起來。他望了望頭頂的屋樑,心裡直哆嗦,琢磨著到底是這會兒一索子吊死了乾淨,還是苟延殘喘糊弄著活幾年再說?
其實對他而言,最痛苦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決定,甚至心一橫想:若是周蓼一定要逼他死,他就去死吧。省得活著還要為難。
正在發呆中,突然聽見門樞「吱呀」一響,他渾身一激靈。屬呲
扭頭看見是周蓼推門進來了,手中還端著一盞什麼大概是送他歸天的毒酒。他又是一激靈,剛剛已經準備好與妻女一道死了算了,現在從脊背到後腦勺又開始颼颼地冒冷氣,很快凝結成冷汗。
鳳霈磕磕巴巴問妻子:「你手上……是什麼?」
周蓼說:「蓮子湯,清清火,定定神。」
把那瓷盞遞來,尚有閒心說:「磁州不愧是磁州,這青瓷盞做得玉似的,胎薄如紙,仿佛能透光。」
鳳霈將信將疑端過湯盞,小心看了一眼,裡面確確實實是清湯蓮子,還浮著兩顆紅棗,幾點桂花,帶著淡淡的蜜香。
他用湯匙攪動了半天,猶疑著不大敢喝。
周蓼仿佛沒注意他的舉動似的,自顧自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說:「大王,昨日亭娘勸我的話,我一夜沒睡都在想,她說得也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國中大難,需要一個能挑大樑的人。」
鳳霈放下碗盞,雙手亂搖:「我不行……」
周蓼說:「那時官家說選中了亭娘和親,你也說不行。可命運又不能改,反而錘鍊了她。大王一個大男人,又是鳳姓的藩王,其他縱不行,虛與委蛇總行的吧?再說,你又不敢死……」
她不由就不屑地翻了翻眼睛。
氣得鳳霈氣噎,想硬氣一點,又恐這是周蓼使壞故意激將,自己可別一句大話說出來,堵死了自己的後路。所以冷哼連連,也正好擺一副很生氣的模樣,看都不看那蓮子湯。
幾十年的夫妻,周蓼很明白他此刻的做作。也不需說破,只道:「不過大王也不宜顯得眼熱,三勸三讓總是要的,要讓靺鞨覺得你是不得已而為之,才會覺得你好拿捏,也不會對你接下來的舉動有疑竇。」
她指了指蓮子湯:「這是扶桑和亭娘為你燉的。亭娘一顆一顆揀去了蓮子的苦芯,扶桑昨晚上就開始燜,怕蓮子不酥爛不好吃。蜂蜜也是調到清甜不膩,你不信我,也該信你兩個女兒不會害你吧?」
又說:「要三勸三讓,少不得演出戲,哭哭官家和社稷祖先是最簡單的法子,還可以絕食一兩日表表決心你放心,靺鞨暫時還想拿你當可居的奇貨,威脅你也不會過分,等威脅來了,你再服軟也不遲。只是絕食必然要餓肚子」她努努嘴對那碗蓮子湯:「好歹先填填肚子。」
鳳霈感覺自己像是這三個女人掌中的玩物似的,眨巴著眼睛又氣又怒,但骨子裡實則又是舒了一口氣,覺得不用再受這兩難抉擇之苦了。
他刻意地重重地嘆了一聲,端起了碗盞,把蓮子羹吃完了。
果然,溫凌和幹不思來等鳳霈回話的時候,鳳霈想了想自己這些年在哥哥手下志向無法伸張的苦處,想了想自己在晉地毫無權柄的憋屈,想了想女兒被迫和親、兒子無奈被廢的心疼,又想了想兵敗之後自己和哥哥的屈辱,不由得大哭起來。
兩個東北的靺鞨漢子,始於詫異,繼而好笑,最後終於不耐煩起來:「我說晉王殿下,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南梁皇帝之位,你打不打算坐?」
鳳霈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實在沒有這個能耐!」
幹不思火氣大,頓時把桌子一拍:「不幹得了!不要拿喬!抓過去和他哥哥一起帶析津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