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娉娉冷笑道:「現在後悔也晚了。不過,你和晉王答應我的事,你們要做到。」
鳳棲慎重地點點頭:「嗯,爹爹手中有何家翻案的證據,以往拿出來也沒有用,如今爹爹登基,執掌權柄,往事翻供,指日可俟。」
她又問:「我姐姐、你姐姐何家,究竟是怎樣的冤、怎樣的屈?」
她嘆口氣:「我姐姐一輩子悒悒,但從來不肯跟我說。」
何娉娉毫不客氣道:「跟你說又有什麼用?姨母當年嫁於晉王,無非圖著晉王能為何家翻案。結果你這位爹爹,不是『不敢』,就是『不能』;而你,生在這樣的富貴家裡,享用萬千福祉,從沒經歷過我身處的那個地獄,你又如何有心為你姐姐、為何家翻案?姨母又何必告訴你,再多傷心一次?」
「我並不是!」鳳棲一再被她瞧不起,心裡委屈,聲音也高了。
何娉娉搖搖頭說:「別為這個爭了,聲音再高些,當心溫凌循聲過來。如今我李代桃僵,大概本就是天命,只是生生地晚了一年而已。我也認這個命。何家是什麼冤,什麼屈,你爹爹都一清二楚!你只去問他。」
晉王「不敢」「不能」的事,或許鳳棲會敢,會能。
默然了片刻,她又說:「我畢竟是女子,就算他對我能有寵愛,不把我混同於那些掠去的為奴、為妓的人,我只怕也很難有直接報信的機會。但以幾首詞牌為示意:《謁金門》為戰禍難免,《清平樂》為暫時安定,《風入松》為他們敗退……至於晝夜、南北、偷襲還是夾襲等,再另做主張。」
鳳棲沉沉點頭:「沈府尹是聰明人,你們倆花花轎子人抬人,能得靺鞨人的信任,多遞一個消息是一個消息想郭承恩一路壯大,靠的就是遍布天下的斥候、源源不斷的消息。我們如今學也遲了,但也勝於無。」
何娉娉有些憂惶,好半日才說:「但願我不負你、不負家國。」
「我知道,這事很難。」
「沒有事容易。」何娉娉說,「只願你和晉王不忘初心,不忘了北地還有那麼多人在期盼你們中興國家!」
鳳棲熱淚盈眶,叫了聲:「我明白的,阿姊!」
何娉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你叫我什麼?」
「阿姊。我們不是表姊妹麼?」
何娉娉帶著淚苦笑道:「天壤之別,我當不起郡主這樣的稱呼。」
鳳棲說:「如今我早就明白了,什麼天,什麼壤,都是笑話!戰亂之中,所有人都是芻狗,或死、或辱、或卑微求生,都在強者的手中攥著。所以,我與阿姊並無不同同是何家女兒所出,同是遍身恥辱,同是一顆丹心未曾變過。」
要是她沒有在溫凌身邊的經歷,沒有看到過那些血與淚,沒有感受過恥辱和奮起,她大概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我僥倖,向死而生;如今阿姊肯擔當這我擔不了的重任,我心裡只有佩服,還有祈願阿姊平安。英雄兒女,不是那麼好做的,但如今不得不為之。」
何娉娉擦了擦鳳棲臉上的淚痕,又擦了擦自己的,笑道:「你大概不曉得,姑蘇何氏的家訓也是這樣的意思!我雖身至下賤,卻終不敢忘。」
鳳棲褪下手腕上一隻通體瑩潔的玉鐲,戴在了何娉娉手腕上,說:「這是姐姐留給我的,咱們一片冰心便似此玉。」
外界的一切污濁加諸於身,也改變不了這白玉一樣的瑩潔與錚骨。
何娉娉抬腕看了看玉鐲,又看了看鳳棲手腕上另一隻,笑了笑,說:「那就謝謝了。」
她環顧了公館四處,仿佛在看自己的故土最後一眼,最後說:「我走了。你躲好,珍重吧。」
走了兩步,又回頭說:「若是你還有機會見到你哥哥,若是他還會問起我,就說我死了,死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
然後向前毅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