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覺已經淚流滿襟,擦了擦面頰後,深吸一口氣說:「好的,我見那個使節。」
使節傲慢得很,跟著進到城中西營里坊,一路彎彎繞繞到了鳳棲居住的一套民居里,嗤然笑道:「啊?燕國公主住在這個破地方啊?」
往裡走,大多是女眷了,不過一個個健壯高大,面色黝黑,倒不乏威風。
進入花廳,只見一面屏風擋著,隱隱能看見竹絲屏面後綽約的人影。
使節笑道:「喲,還拿個東西擋著啊?連見面的勇氣都沒有麼?」
屏風後傳來凝然的一聲:「把屏風撤了。」
使節見幾個健婦搬走屏風,不由往後注目,只見一個嬌小而美的女子端坐在正中的圈椅上,青緞袍子,松綠披帛,緇綾褶裙,微露出一對鳳頭履,一身衣裙都沒有織繡銷金等裝飾,肅穆簡潔里卻透出一些威嚴。
而她頭上,亦只是一頂烏紗冠子,寥寥的青金石與碎米珠做圍花,攏著明月般一片青玉鑲在冠中,但不肯用一朵鮮花,孤月出岫般襯著雲一般的濃髮。
使節心想:這麼清雅絕色,怪道大王思之如狂。
鳳棲道:「我自然不怕見你,只不過想知道你們家大王曉得你這樣直勾勾地看著燕國公主的真容,會作何想?」
她微微眯眼,眼睛狹長,就顯出的凜冽目光來。
那使節不由就矮了三分,垂頭躬身道:「是冀王特意吩咐,瞧瞧公主如今怎樣了。」
鳳棲道:「公主好得很,不勞他掛念。如今戰場上相見就戰場上相見便了,血呼拉雜地送這些噁心玩意兒來是什麼意思啊?」
似怒不怒,把那匣子連同裡面的東西丟在使節面前。
手指滾落了出來,半凝固的鮮血也蹭在地上。
使節彎腰把手指撿起來,笑道:「公主啊,這可是令姊的手指,您可愛惜著點!雖然斷肢接不回去了,也可以做個念想。大王說,公主日日看著呢,也對夫主有個惕厲,知道個順從敬服的意思。」
鳳棲不由「咯咯」笑了起來。
笑一陣後道:「你家冀王是真不知事兒呢,還是裝不知道?我的夫君如今可不是他了。鄙邦雖有些老古板講些『從一而終』之類的餿話,事實上再醮的女子多得是我和他只是昏德侯硬湊在一起的,冀王看不上我,咱們也不是任何實質上的夫妻,昏德侯被俘,當年的指婚想必也算不上數了。所以呢,我們一拍兩散,各自安好。請他不要滿世界地『吾妻』『卿卿』地叫,叫人聽起來還以為堂堂冀王娶不上老婆,只能纏著人家的渾家也未免太恬不知恥了。」
使節臉色變了變,但也撐得住場面,說:「我家大王說了,人誰無過,王妃只要肯拿磁州獻給大王,出門投降,大王便既往不咎,最多也只蒲鞭示辱,略施教訓,絕不要王妃的命。不然的話」
「錯了!剛剛還曉得叫『燕國公主』,怎麼突然就昏頭叫什麼勞什子『王妃』?」鳳棲鳳目一睜,打斷了他,「你再滿嘴胡唚,我先給你『蒲鞭示辱,略施教訓』,免得你不會說話,惹人笑話你無知如孩童。」
使節笑道:「王妃賜罰,小臣豈敢不接受?不過令姊這幾天哭得淒楚,不僅是丟了根手指疼得厲害,也怕大王再一塊塊剁她的肉給王妃送來一個女人身上能有多少肉呢?手指只夠剁十天,其他地方剁上一個月就該剁完了吧?」
鳳棲心裡一陣刺痛,又不敢把自己的脆弱露在使節面前,只冷笑道:「你跟溫凌說,這樣子流氓無賴的做派要留千古笑柄的,他還是老老實實打仗,無論輸贏,人家還敬他是條漢子。」
使節笑道:「自然也少不了扎紮實實地打仗,譬如衛輝府那裡,好好揍了曹錚和高雲桐兩位一頓,不知道他二位命大不大?當然,即使這回命大,下一回也不一定命大,畢竟,大王想要他們死,他們決計活不了。公主若是再醮一次,只怕就更不值錢了前次只能嫁給囚徒出身的男人,下次大概只能在冀王的營伎帳下湊合餘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