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不大懂這裡面彎彎繞的關係,但見鳳棲那對長眉一直沒鬆開過,也為她擔心,既然自己能為郡主做的事是努力吃,那就好好努力吧。於是吃得肚皮滾圓,苦笑道:「哎喲,奴小時候是家裡吃不上飯,才賣身到晉王府為奴婢,哪曉得今日還有撐到吃不下的時候……」
她剛打完一個飽嗝,就聽見溫凌的腳步聲傳來。
鳳棲立刻端過一個空碗,假裝吃完的模樣,在他揭開帘子後放了下來,氣定神閒說:「溶月,幫我盛碗湯。」
溫凌笑道:「你要胃口好,就多吃點。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鳳棲捧著羊肉湯碗問。
「郭承恩那個滑頭,打了一次慘戰就躲開了,現在是幹不思的前鋒軍過滏口陘。好地方,太行軍狠狠給他來一頓居高臨下的礌石滾木陣,管叫他的拐子馬瘸上兩條腿!」
鳳棲問:「打了麼?」
溫凌似笑不笑的:「要是這一仗不打,高雲桐是有異心了吧?就不怕幹不思過來殺你?」
湊過去又道:「他若是捨得你,我還捨不得呢。」
鳳棲斜乜他:「他捨不得,他還出力;你捨不得,你卻無能為力。」
溫凌臉色一變,嘴角一抽,然後把鳳棲手裡的湯碗用力一掀,裡面的羊肉湯潑灑得氈墊上都是。
「鳳棲,我遲早割了你的舌頭。」
「腦袋你也肯割,何況舌頭?」
她仍不怕他,說的時候還在笑,好像是開玩笑一般。
溫凌心道:現在借重你威脅高雲桐,不能不暫時留著你,等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之後,我若不想留你了,就像何娉娉一樣割了你的腦袋醃起來,想看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眼。
他氣得要命,拂袖而去,一路就在氣哼哼想著割她腦袋的模樣,又想等捨得殺她了,也就不用擔心她那嬌縱的脾性,一定要先嘗嘗她的身子,徹徹底底得到她、得到她的一切。
想著心裡突然又痒痒起來,步子躊躇了一下,又覺再死乞白賴回去賠笑臉太丟人了,跺一跺腳還是回到自己的營帳。遣開身邊的人,關上營帳門,在屏風後若干箱籠里拖出一隻雕漆螺鈿的木匣子,打開欣賞裡面的「妙物」。
然而經歷了一夏,石灰藥油的精心「醃製」也抵禦不住中原酷暑的摧殘。
裡面那顆頭顱發出了異味,和藥油味一起撲鼻而來,沖得他一陣咳嗽。
好一會兒他才皺著眉看頭顱的樣子也不似先時飽滿,「她」兩頰的肌膚乾枯凹陷了,敷著厚粉卻仍透出灰敗暗紫的色澤,塗著紅色唇脂的雙唇儘是褶皺,隱隱露出白森森石灰般的牙。
他不由撒手。
頭顱掉落在地上,滾過他氈帳內的羊毛氍毹,「她」被精心梳就的髮髻也亂了,死了的頭髮斷成一截一截的,乾枯地飄零,失了光的珍珠宛如死魚眼睛一樣盯著溫凌。
溫凌背上一陣陣冷汗。
他從未怕過死人的部件,開膛破肚、臟器淋漓的都沒怕過,今天卻一陣陣冷汗。
他手忙腳亂把頭顱塞回匣子裡,把匣子遠遠扔在一邊,自己坐在地上,心怦怦地亂跳,眼神茫然。
他曉得什麼是死亡,但當「留住她」的執念也死亡後,心裡那絲牽藤掛蔓般的期待突然空空如也。
仿佛外頭好遙遠好遙遠的地方傳來他親兵的聲音:「報大王,有軍報!」
說了好幾遍,他的親兵都猶豫要不要闖進來了,才聽見溫凌在裡面虛弱的聲音:「進來匯報。」
親兵進門,看溫凌臉色發白地端坐在前帳的椅子上,垂著頭好像在看沙盤。
他擔心地先問了一句:「大王還好吧?」
「我怎麼不好了?」溫凌呵斥道。
親兵雖見他頭上還有未擦淨的冷汗,但不敢說破,只能屈膝回稟:「剛剛從滏口陘傳來的軍報,四太子贏了兩場,輸了三場,身邊鐵浮圖折損了一千餘。現在命大王趕緊地前往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