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又想:一個女兒而已,為了存身的大業,也顧不得了。自己這些年容易麼?女兒也應當體諒。我只要有軍權,鳳杞也就不敢輕易就殺她,她無非是受些折磨而已,也是扛得過去的。
第302章
靺鞨人不怕寒冷,河北地區的暖冬根本不在他們話下。
苦的是地方上拉來的民夫,大寒的天氣,被迫挽起褲腿在淺灘上把一條條戰船推入黃河泊好,碎冰渣子在他們的腿上割開一道道細細的血痕,個個凍得臉色發紫,餓得頭暈目眩。而稍有不慎,靺鞨兵的皮鞭就抽到了身上,用他們聽不懂的靺鞨語兇悍地罵罵咧咧。稍有反抗之意的民夫,就會被拉在河岸上當眾處死,鮮血把河邊一帶的黃水染成了紅色。
寒風聲、皮鞭聲、怒斥聲、哀號聲、悲歌聲……一幕幕人間慘劇在備戰的黃河河岸展現。
靺鞨人也過新年,溫凌的軍營里燃起了小山一般高的篝火,火苗直衝到半空中。薩滿的鈴鼓和歌舞聲尖銳而豪邁,最後演奏的又是溫凌最愛聽的《臻蓬蓬》,歡快的音樂奏響了一遍又一遍,陪溫凌跳舞的歌舞營伎們一批一批都跳不動了,嘻嘻笑鬧著跟他求恕,坐在火堆邊暢快地喝酒。
然而每個人心裡都有不為人知的悲傷。
當篝火逐漸熄滅,深藍色的天空只剩下灰色的雲煙。
冬夜極其寒冷,溫凌在溫暖的帳篷被窩裡哼哧哼哧折騰完,翻身就踢了陪他就寢的營伎一腳:「滾吧。」
那營伎不敢多言,即便是被踢得眼淚汪汪的,也還是陪著柔膩的笑臉,一骨碌爬起身穿衣,還不忘把溫凌的被角掖好,避免他著涼了會發火。外頭寒風四起,她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聽見背後不耐煩的「唔?」一聲,急忙回身福了福:「奴告退了。」
沒人敢跟他撒嬌。
曾經有個不知死活的營中姊妹,在他被窩裡撒嬌撒痴多賴了一會兒,以為剛剛伺候完,男人總歸要憐香惜玉一些,哪曉得被他赤條條拎出被窩,丟在冰天雪地里,喝叫親衛用鞭子抽得她渾身是血,養了半個月才撿回一條命。
自此所有營伎都知道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再不敢用小命去招惹他。
此刻,溫凌身上猶自帶著薄汗,雙臂枕頭準備睡覺,心口卻是寒涼而隱隱作痛的。
他近期心情不好跳《臻蓬蓬》時笑得有多張狂,內心深處掩藏著的痛楚就有多深。
幹不思被逼到造反,如今被擒下獄,溫凌知道消息時心裡只高興了一會兒,接著就陷入了漫長的兔死狐悲的恐懼中。即使是皇子,也依然是棋子。今日是幹不思,來日就是他自己。
果不其然,幹不思攀咬他,說他里通南梁,賣國求榮。他極力上書辯駁,但自知辯駁無力因為他確實用漢人的那些攻心之法,挑撥南梁內部的矛盾,這些法子有的成功過,有的也還是失敗了,在靺鞨人那種樸素的戰爭觀念看來,實在是中了漢人的毒。
因為孤懸黃河邊的失敗之勢,他不敢承認自己也遊走在灰色的邊界線上;至於南梁君臣所知的靺鞨的內部消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經故意向何娉娉放出的,還是鳳棲從他那裡盜取了消息傳到了并州。如今只能極力推脫,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亮,溫凌從冬季的濕寒里醒來,被窩裡已經涼了,他蜷縮成一團,背脊上一陣陣冷,腳趾幾乎都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麼冷。
勉強起身,活動了一會兒筋骨,微微有了一點暖意,到軍帳中看了一會兒堪輿、文書,看得心煩意亂。正覺得眉心突突地跳,門口他的親兵就進來回報:「二大王,汴梁來人,說是大王的熟人。」
「我的熟人?」
「有名帖。」
溫凌接過名帖一看,一聲嗤笑:「章誼如今以何面目來和我會談?」
「說是南梁平章事。」
溫凌又是一聲嗤笑:「行,叫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