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負手敲著扇子,行到山崖絕壁處,向下俯瞰。
刀削般的岩崖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淵澗。
不遠處的玄白和允霜不明白主子來此何意,一直留意著主子的動作,生怕她離崖邊太近,一個不小心跌下去。
忽然謝瀾安的身形矮了下去,玄白的驚呼卡在喉嚨口,卻見主子只是蹲下去,輕輕撫摩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上沾過何羨的血。
謝瀾安閉了閉眼。
她並不是個自憐自艾的人,連前世縱身一躍的徹骨之痛,其實也記憶斑駁了。
只不過有時閉上眼,腦海中總有一段揮之不去的幻景:那是在她身死之後,魂魄離身之時,恍惚似見一位穿白麻衣的天人盤跚而來,姿色修美,聲如天籟,俯身收她屍骨,又吟輓歌相送……
當然幻想就只是人死前的幻象了,世間哪有什麼神仙呢。
人死都講究個入土為安,原來她也不能免俗,介懷自己暴屍荒野,所以才會臆想出這樣一段際遇安慰自己吧。
山頂風大,氣質淡漠的女郎眉睫半斂,白衣勝雪,袂袖翬然飄忽,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玄白忽然有些心慌,忍不住開口:「主子……」
正當這時,從山道西邊疾馳來一架繒蓋朱輪馬車,那馬車臨近謝府馬車前,又一個勒韁急停。
允霜眼神一亮,高聲道:「女郎,樂山君到了!」
謝瀾安站起身,往山坡下眺了眺,眼裡多了些笑意。
她這邊悠悠下山,那邊從車裡跳下個穿青竹衫,戴白綸巾的年輕郎君。男子望見這邊的人影,高揮手臂,奔跑過來,卻因身子骨柔秀,一路上被草窠石子絆了好幾回。
謝瀾安唇邊笑意越發明顯,索性不走了,站在原地等。
等那一身文氣的碧衣郎君跑近,氣息沒喘勻,便把住謝瀾安的雙臂問:「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倆護衛忍俊不禁,謝瀾安曼聲開口:「放心,只當我欺人的份,哪個能欺我。我料想你上回說去西山看望尊師,從西山收到信,會立即動身,今日也該到了,便出城來迎你。」
頓了頓,她輕不可聞地說:「樂山,真是好久不見了。」
這碧衣郎君便是以善音律而聞名的文良玉,字抵璧,雅號樂山君。
別看他年齡不大,因在音樂上出眾的天賦,被高士崔膺收為高徒,不常住金陵城裡,卻名聲在外。
謝瀾安此前發出的第一封信,便是給他的,在信上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
非如此,對不起他上一世在東平猝然聞知自己離世後,怔忡悲痛,摔琴斷弦,餘生不復彈琴的情誼。
文良玉看清謝瀾安的衣飾,這才訕訕放開她,喃喃:「謝兄,是謝姑娘了。」
其實她的臉還是文良玉熟悉的那張臉,連英氣都不減分毫,頭髮利落束起,也無一絲雲鬢堆斜的嫵媚。
但眼前人身上那種不再端莊的散漫氣息,還有不同於從前溫潤的清冷眉宇,是和從前不大像了。
咦,怎麼連個頭都不如他高了?
文良玉心無雜念,又燦爛笑起來,「那以後我便喚你含靈。」
謝瀾安也笑,「之前說幫我斫張好琴,帶來沒有?」
文良玉忙說有,在車上。這一路他又著急怕謝瀾安在京中出事,又怕馬車太顛簸損了他的琴,只好把琴牢牢抱在懷裡趕了一路。允霜聞言,即去取琴。
趁此空當,文良玉又不放心地問了謝瀾安一回,京中有無人針對她說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