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不是機要重地, 專管主家屋中日用的張管事認得胤奚, 主動招呼道:「花露膏又用完了?」
他這稱呼是隨家主叫的, 謝府上下皆知, 家主娘子身邊長久跟著一名容貌出眾的郎君, 年紀麼,其實未必很小,但娘子愛這麼叫,底下人聽得多了, 也都打趣起來。
若是換個人,眾人未必敢如此大膽。但胤奚為人平易,又不是那種刻意修養出來的禮數,而是他身上沒有天之驕子的矜貴氣,與他相處著舒服。
胤奚笑說是啊,寒暄兩句,狀似不經意道:「如今府里孩子多了,女郎的意思是,將屋內的燈燭都換成明角防火的,全管事今日休息,我無事,便順道來看一眼燈燭置換的記簿。」
張管事不疑有他,說道:「這麼點小事,娘子吩咐一聲就是了,哪裡還用小郎君親自跑一趟。小郎君稍等。」
說著,張管事回身去庫房取來記簿。
胤奚平靜地接過,修長的手指緩緩捻開簿頁。
簿子上都是些芝麻綠豆小事,無非是給各房中更換蠟燭的頻次,或者一些採買的帳目,張管事也不知上頭有什麼值得胤小郎君看那麼久。
只是等他終於合上記簿,張管事明顯看見,這位年輕郎君深重地吁出一口氣,仿佛終於確定了什麼事。
張管事不由跟著緊張起來,「小郎君,可有問題嗎?」
「沒什麼。」胤奚鬆開泛白的指節,交還帳簿,向張管事道了聲謝。
他神色尋常地轉身離開,一雙眼靜如沉湖。
他的女郎戒奢寧儉,屋裡的燈燭總是燒到盡頭才更換。按照平常的速度,本應是三日一換,但按簿子上所記,在他進府之前的整個三月,上房燈燭一日一換,無疑是經常夜不安寢,燃燈至天明。
四月他進府,換燭的速度明顯減緩下來。
而當他不在府的那些夜裡,燃燭的速度又變勤了。
何羨曾經說過,天下事,無不可以數字推演。
所以他那個離奇萬里的猜測,並非臆想。
有他在女郎身邊時,女郎……確實會睡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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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庫房後,胤奚面上不顯異色,他還有要務在身,便是跟進調查射殺太學生楊丘的兇手一事。
這事不好查,現有的線索只有兇手留下的那支箭矢。若兇手是世家豢養的死士,出事後藏匿蹤跡,想查他便是大海撈針。
但那日那名太學生就死在胤奚的眼前,女郎把這事交給了他辦,胤奚會不遺餘力。
他帶著黃鯤和乙生出去查探,一日下來無果,臨近申正的時候,他看看天色,吩咐二人繼續帶人摸查,自己趕去撥雲校場。
時值秋深露重,楓葉冶紅,校場裡的女衛們撤走了大半,祖遂在高台上看到胤奚的身影,笑著擰開扁銀酒壺喝了一口。
自從這小子來到校場習武,無論風雨,一日未曾斷絕。
祖遂嘴上不說,心裡是滿意的。
只不過今天胤奚有些反常,來了二話不說便熱身開練,使槍的路數又兇猛又急切。
就仿佛他的命不是命了,是他手裡的那桿槍,他急於將它打磨得堅不可摧,杜絕絲毫折戟沉沙的可能。
誰惹他了這是?祖遂眯眼望著那道疾厲如風的身影,不禁想起他曾和這小子提過一嘴,說他過了抻展筋骨的年齡,學輕功只怕成不了。胤奚聽說後,一聲不吭地在兩腿纏上鐵砂袋,能繞著校場從早上跑到晚上。
他也能在三伏天的烈日底下,原地空翻跟頭到把自己翻吐。
那些姑娘總笑這小子是個軟脾氣的人,殊不知,這樣的人對自己才最狠哪。
胤奚用了比往常縮短一半的時間,結束今天的訓練,他重重喘出一口熱氣,轉槍插回兵械架。
他向祖將軍知會一聲,便要走。
祖遂盯了他一晚上了,笑罵著把人提溜回來:「急著投胎啊,這麼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