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良公公頷首稱諾。楚清鳶忙躬首謝恩。
他在心裡衡量了兩番,斟酌著道:「陛下,臣還有一言。」
「講。」
「臣以為……調狀元胤衰奴去荊州,不妥。」
「哦?」陳勍眼裡泄出幾分意外。
楚清鳶道:「陛下容稟,謝刺史雖在元日宴上應諭擔任丞相,然其在西府威望,仍不可謂不重。狀元本出自謝府門下,謝刺史此著,恕臣愚妄,是為培植親信。若假以時日成了氣候……難免辜負陛下調回謝刺史的美意。
「且狀元為文科之冠,天下學子都在翹首看著朝廷對他的任職。若授文生以武職,又有銓選失當,不美之嫌。」
這兩條理由,完全是站在皇帝與朝廷的立場考慮,可以說在情在理。
然楚清鳶的內心,還有一點不能為外人道的私心,那便是他很清楚,廢掉胤衰奴最好的方式,是給他個類似翰林院供奉的閒差,只負責文書抄寫,講書解悶。而一旦給這個沉斂深沉的人一方天地大展拳腳,便無異縱虎歸山!
他比任何人都想把胤衰奴踢出金陵,可為長遠計,楚清鳶還是向皇帝提出了這個建議。
陳勍哪裡想到楚清鳶心裡的彎彎繞,只當他君子坦蕩,雖說屈居第三,竟還稟公為狀元郎說好話。
年輕的皇帝慚愧一瞬。
他明知楚清鳶分析有理,可私心裡,就是不想看見那張臉出現在含靈左右。
陳勍默了兩息,含糊道:「這……謝刺史都提出了,朕也不好駁他顏面。」
楚清鳶心中皺眉,這種含糊其辭不該是天子口吻。
而且,他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他與胤奚的死結,是為郎主故,可皇帝有意無意間對新科榜首的漠視,又是為何?
楚清鳶面上不露形跡,告退出殿。他若有所思地搴袍下階,迎面正遇見去後宮送新錦的小韋子回來。
小韋子自認與這位新晉清貴已是熟識,少不得笑臉生花地上前,逢迎幾語。
楚清鳶心思微動,見左右無人,就勢道:「公公說笑了,某再得聖人器重,哪裡比得上謝中丞。聽聞,中丞下朝後常被陛下留在內堂,延問朝事?」
「謝中丞呦,自非一般的人物了。」小韋子夾著眼應和。他自知不能議論朝政,又想在楚侍郎面前賣弄一番,便挑揀些許閒事輕聲道,「每次謝大人去西閣,陛下準會命御膳房現做出新鮮的菓子糕點,回回不帶重樣的。綰妃娘娘在孕中,謝大人也時而去問候,出入後宮無禁……侍郎您說,這寵信大不大?」
說者無心,楚清鳶心卻一沉,敏銳地辨出了幾分端倪。
陛下青春年少,正值慕少艾的年紀,難道他對謝娘子……
太陽穴猝不及防地劇烈一痛,楚清鳶疼得兩眼發黑,幾欲嘔吐。一段縹緲的話音在耳邊迴響,其中一道卻是來自於他自己:
「……若陛下果真下定決心,欲從太后娘娘手中奪回權柄,仆一介卿客白衣,為聖人效忠,何惜性命,現有一計獻與陛下……」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畫面湧入楚清鳶的腦海。
幻境之中,陳勍的年紀看著比如今還年長几歲,卻依舊是庾太后在掌權。
「楚清鳶」讓皇帝偽裝中毒,嫁禍在庾太后頭上。其後他遊走於幾大世家之間,憑著舌燦蓮花說服眾家聯手,剿滅了庾何兩黨……
「侍郎,楚侍郎您怎麼了?!」
小韋子見這黃門侍郎聊著聊著突然跌身跪地,捂緊額頭痛苦不堪,狀若發了惡疾,嚇得不輕。
在陛下身邊效力的人,可不興有身患隱疾的啊!
他低喚楚清鳶幾聲,沒得到回應,便要去叫他師傅。一隻手掌忽地鉗住小韋子手腕,疼得小韋子噤了聲。
楚清鳶撐著冰冷的地磚大口喘息,如同溺水的人,從一場漫長的窒息中掙扎脫離。待他眼前勉強能視物,官袍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