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允霜帶劍進廳,「北城門剛傳回消息,褚嘯崖攜長子首顱,帶五百騎奔北去。劉時鼎將軍猝然間不知當不當攔,在馬上與褚嘯崖換了一招,還吃了暗虧。」
「女君。」百里歸月立即看向謝瀾安。
謝瀾安明白百里的意思,褚嘯崖出城,眼下便在她攻入宮闈最佳的時機。
她也完全懂了胤奚的打算。他殺褚豹,傳首金陵,就是為了激怒褚嘯崖,引他離京,好為她騰出行事的空間。
他擅自為她定了計。
褚嘯崖不懂得調虎離山嗎?他當然懂,只是以大司馬囂狂霸世的性情,不能眼見愛子身首異處而無動於衷。
褚嘯崖帶走五百騎去尋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他仍將大部隊留在金陵,是為替他監視局面。而留駐北府的守軍,也不能再調動了,因為大司馬得知褚盤的動向後,定要防著後院起火。
他算得周全,可只要沒有褚嘯崖在京中發號施令,謝瀾安便有把握控得住京城。
但此刻卻有另一樁隱憂,盤旋在她心頭。
胤奚,戰得過褚嘯崖嗎?
當初他被浮玉山二當家圍困於山寨,固然也險,但那時謝瀾安對雙方兵力心中有算,並不擔憂。想他衝鋒去靈壁殺敵,固然也急,但那時胤奚有精兵齊甲,新刀出硎,何等的意氣風發,謝瀾安亦不曾怕。
可今日,胤奚要面對的是縱橫沙場無對的褚嘯崖,是連劉時鼎都在他手下吃虧,連二叔也不敢掉以輕心的褚嘯崖。
分別時,哪知前路風波惡。
分別前,她與衰奴最後說了什麼?
好像,是一句玩話。
滿室屏息闃靜,都在等謝瀾安開口。
「女君,」百里歸月見謝瀾安遲遲不動,出聲催促,「不能再等了。」
「夜靜風高正應起事之時,庭下諸君已整裝以待,要決斷了!」
百里歸月是孱弱病女,心卻最硬。她不在意將楚堂推到虎口之下,也不糾結胤奚在幾百里外怎樣九死一生。只要能助女君成事,連她自己這條性命,亦可輕擲如鴻毛。
在所有人稱呼謝瀾安或為女郎,或為家主的時候,只有百里歸月見謝瀾安第一面,喚的便是「女君」。
百里氏三代復國無望,輪到百里歸月這一輩,她要力薦一位由自己擇定的君王!
謝瀾安在女子的警諫聲中抬頭。
燈火幢幢的廳子裡,文僚們面容正肅,垂手靜立,正等待著她的決定。
賀寶姿與允霜守在門邊,隨身的刀劍早已鐾出新鋒。
庭除中,只效忠於她的女衛不知何時列出了齊整的陣勢,巾幗如楓如火,神色堅毅沉忍。
二叔站在與廊道相連的闌干旁,沒有走進來,身上卻已披上肩吞鎖子甲,微笑昂揚,一洗風流的臉龐英俊絕倫。
滿盈烏衣巷的部曲整裝待發。
皇宮掖門外,肖浪在冷風中嚼著鹽檳榔,對上朱門裡舉著戟進退維谷的侍衛,漫不在乎地一笑,吐掉渣子,緊了緊腰畔的環首刀。
謝瀾安想證明她比旁人更有入主紫宸的資格,便要比陳勍戒絕情慾愛怖的干擾,比褚嘯崖戒去自負隨心的驕狂,比任何人更不為外物所動。
她勝過自己,方能馭役天下。
謝瀾安的心靜下來,萬古奔涌的川流在這一息同時逆止。
浩漭的浪潮積蘊著波瀾,等待跟隨她邁出這一步。
女郎將手裡的竹扇挽了個花,像在把玩著姑母曾送過她的一柄華彩耀麗的嵌珠妝刀。她曾跟表哥學習揮刀一千次,只為震懾住不服管的驍騎將一次。她不會使刀,但能驅使佩刀策馬的千萬人。
她透過門扉望向暮藍色的天。